“公子,到了!”带路的侍女脆生生地唤着。
墨尊回过神来应道:“多谢画眉姐姐!”
离开了绝世,以前的许多本事就得重新拾起来了,这嘴甜可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门呢。
画眉娇俏地露出一对好看的月眉:“公子真客气。公子一定是老爷夫人的至交吧?这些年里可很少见到他们对什么人这么上心呢。”
墨尊挠挠头,说道:“是年轮哥和莫寞姐一直在照顾我才对,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画眉浅浅笑着:“那也是很看重的,夫人可老早就吩咐我们收拾客房了。”
“那我就先退下了,公子若是有何吩咐,唤我即可。”她推开房门,然后盈盈一礼,“愿君星下安宁。”
最后一句是星灵教的问候语,在星灵教众遍布的澜域,显得温馨平常。
墨尊微微笑着:“星宁此夜,卿亦如此。画眉姐姐也还请早些歇息。”
画眉轻笑着离去,回廊里留下了画眉鸟轻鸣般婉转的笑声。
墨尊走入房间,里面散发着贞仙子的幽幽清香。
那是千雪老师最喜爱的花香。听她说过,墨痕老师向她示爱时,就献上了一束贞仙子。所以,她便喜欢上了。
以前被两位老师收养时,那间小屋子里,一直与这种花香作伴,清香淡雅,轻然入梦。
叶府府邸虽广阔,但府内却并不热闹,偌大的园子,不过主仆十来人而已,且都居于东半宅,西宅近乎闲置。而其中的布置也不奢华,不论厅堂还是客房,都没有什么过分的装饰,那盆贞仙子,想来也是才搬进客房里的吧。
不过以前偶尔提到过,莫寞姐便记住了么?这么多年,她还是没变呢。一如既往的温柔。
打量着镜中的面孔,白暂,端正,但也仅此而已。连清秀都算不上,更算不上莫寞姐所说的养眼。
连这方面也被不经意间安慰了吗?墨尊心中不禁对那个女人感到一缕挫败,但的确……很暖啊。
突然,房间里火光大盛,无形的力量吹动着蜡烛,将房内仅有的那道人影拉长,拉长。长得狰狞,长的可怖。
镜中的面孔同样显得狰狞可怖,意海的躁动带来强烈冲击,撕裂大脑的剧痛如同潮涌一般袭来。
墨尊捂紧脑袋,嘴唇被咬破流血。痛楚突如其来,几乎是瞬间便突破他的防御。
贞仙子的清香唤醒了他的一丝理智。压抑住快要失控的灵力,遏制住通过破坏转移疼痛的欲望,他低声嘶吼着脑中另一个灵魂的名字:“影子!快!”
无人知晓的灵魂应允了自己的同伴:“知道了知道了!连那么点东西都管不住,你可真是没用啊小尊。”
房间里重归平静,躺在地上的躯体伴随着呼吸缓缓起伏,但其中的灵魂已经前往另一片世界,面对着属于他的考验。
……
痛!很痛!
与其说这股不可抵御的痛楚已经深入灵魂,倒不如说这本就是源自灵魂的疼痛。
如同撕裂,如同摧毁,如同破坏……
但实际上,这股痛楚的意义并不在于折磨,而是愈合。正如肉体伤口愈合时的瘙痒,灵魂的恢复同样经历着这一过程。
只是更加漫长,更为剧烈!
自墨尊得到寻道阁后开始,在相当久的时间里,都在与这股痛楚作着抗衡。
“绝世”是一处臭名昭著的牢狱,但其中的刑罚与墨尊遭受的苦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意海被寻道阁近乎野蛮地撑开,再将伤口一点一点愈合的过程,本就是世间最为极致的酷刑!
虚无的身躯如一具孤魂野鬼,颤抖着在意海里游荡。
这是墨尊的魂意。
“我不会被疼痛变成怪物。”
将魂意敛进意海,避免外界的干扰以获得更稳定的状态,便是墨尊对这股痛楚的应对。
肉归肉,灵归灵,墨尊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一如过往数年。
疼痛与思绪交错,恍恍惚惚间,无数的记忆碎片在墨尊眼前漂浮,排列。
这是往昔未曾出现过的,为何会在今日浮现?是因为从“绝世”中重见天日后的放懈?还是因为重逢亲人的喜悦?
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
转移疼痛的本能令墨尊下意识地捏住碎片,一瞬间,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青阳郡、落枫村,还有明都……
墨痕、千雪、黑发银眸的青年、银发黑瞳的女孩,还有陈刻……
啊……好疼啊……
不知不觉间,碎片由暗紫被灰色所取代,再由灰色变换为黑白。光芒不断变换,直至最后,只剩下了一片红。
死寂般的血色猩红。
……
启灵四十七年秋,煌国青阳郡平典县,落枫村。
暗紫色的浓雾不断扩张弥漫,雾气所过,田间作物刹那枯萎,圈中家畜瞬化脓水。短短片刻,村民的数年心血便化作无形。
灰色结界遮天蔽日,将整片山林包裹,带给此间最后的消亡。
一名持杖老者在此间闲庭漫步,偶尔张望一番,眼中饱含愉悦,如同正在打量自家财产的富家翁。
“劝你收敛一点,否则可不好收场。”铁塔般的汉子自雾中走出,声若雷鸣。
老者持杖轻点地面,笑着说:“有什么不好收场的?走时放把火不就行了,山里最不缺的就是烧火的木柴。连这都想不到,你们这些修魔道的果然把脑子都炼成肌肉了。”
“不过,有你这个脑子里全是肌肉的家伙在这儿倒也不错,否则老朽就要阴沟里翻船了。二位说是吧?烬雪双灵?”老者看向一侧,躬着的身子令他颇显老迈。
正在扩张着的浓雾被一片蓝霞隔绝,并以惊人的速度化作冰碴,叮叮玲玲落在地上,声音甚是好听。
“居然记着两名后辈的诨号,前辈有心了。二位前辈来此作客,不如容我两人在此招待二位。那些打扰我们论道的村民?打开结界赶走便是。不知二位意下如何?”墨痕于冰霜中走出与对方交涉,千雪落后他一步低头不语。
“若是老朽一人到访,那客随主便倒也不错。只是今天来作客的人有点多,老朽怕叨唠了主人,便已经让那帮小伙子们自己去山上寻些吃食了。万一和村民起了冲突,可千万莫要怪罪老朽才是。”老人温和说道。
千雪手上一条冰蓝色的细线隐隐晃动,她微微抬头,在墨痕耳边轻声念道:“灵境三人,凡境二十七。”
墨痕微微挑眉,说道:“加之一位后圣,一尊魔道行者,以诸位实力来于此地,莫非真是来寻找能作食材的洪荒异兽不成?不过我夫妻二人在此地居住两年有余,并未有何发现。诸位只怕是白跑这一趟了。”
老人摆摆手道:“我们确实是来打猎的,只是没想到两位居然也在此地。”
略一停顿,老人话锋一转:“不过加上两位,我等今天的菜肴倒是丰富了不少。而且,听你们的意思,此地还有别的佐料?”
话音刚落,狂风呼啸,一只硕大的铁拳已朝墨痕砸去,那名魔道汉子不知何时已经近至两人身侧。
“哐当——”一声,巨大的冰墙破碎开来,夫妻二人已经失去踪迹。
“好生无礼的恶犬,老头子你怎么访客还兴带狗的啊?”娇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却无法判断那个女流氓的位置。
持杖老人静立原地,感慨说道:“传闻说烬雪双灵资质不凡,双灵合璧便能以灵境胜后圣,传言果然不虚,虽是后辈,却也担得起一声‘先生’了!”
手中木杖重敲地面:“不过可惜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如就让老朽替两位先生,断了杂念如何?”
以木杖为中心,无形风波朝四方掠去,却又突然汇聚向村后出口所在的方向。
两人身形被冲击显现,火红屏障被风波吹的呼呼作响。
墨痕千雪没做丝毫停留,再次冲向后山。只是早已有人在此等候。
魔道行者挥拳如疾风骤雨,明明毫无章法,杂乱不堪,但仅凭着拳头的速度与力量,便将夫妻两人稳稳压制。
而老者持杖前指,如毒蛇吐信一般,暗紫色的浓雾笔直朝两人射去。千雪回防不及,匆匆凝结的冰御瞬间被融化,幸而墨痕一把将她推开,才算堪堪躲过那致命毒液。
但他右臂衣袖尽被腐蚀,千雪急忙起身往他右臂虚点几下,才抑制住那抹暗紫蔓延。
“乓——”最后一道冰墙炸开,墨痕千雪被魔道汉子的拳劲冲击得后退三尺。
右臂无力垂下,墨痕依着千雪重新站起。
“前辈如此咄咄逼人,可是当真要将我等与村民一并抹除?”
发束不知被冲击弄到哪里去了,眉间落下一束零散的长发,遮住了墨痕的右眼,也遮住了他的神情。
老者放下木杖,还是挂着那副富家翁的笑意:“老朽也有些好奇,若是你二人想走,就算是有这结界在,怕也是拦不住吧?怎么?真要为那些凡人丢了性命?”
“天上星,人间灵。虽然道不同,所谋也不同,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有些尚且认同的理念,早就被刻入骨子里了吧。”墨痕弯了弯嘴角,似是在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