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肉包子怎么买?”清晨的集市上,短发青年站在包子铺前问价。
“两文钱一个,客官来几个?”
“能便宜点么?三文钱两个咋样?”
“我说墨三,”老板娘不乐意了,“买个包子还讲价呐?老娘在这地儿卖了四五年包子,可一直都是这个价儿呢!”
年轻人挠挠短发,打消了能省一笔是一笔的念头,毫不犹豫地甩锅道:“出门前管事说了,买东西得多讲价,我还以为在哪儿都用得着嘞。那咱还是要两个,选热乎点的啊!”
“得嘞!不过我说墨三啊,就算你是个书生,也不能光谈修什么家齐什么国的呀,你怕是连菜市场的肉值多少钱都不晓得吧?出来买俩包子还得闹笑话。”
王婶嘴里絮絮叨叨,手上功夫可不慢,巧手裹着油纸一捻,巴掌大的肉包子已经稳稳当当地装好递给年轻人。
短发青年一边接过包子揣在怀里,一边手忙脚乱地数出四枚铜板,“婶儿说的有理,那我以后多来市场转转。”
听到这位县城少有的书生这般评价,王婶喜上眉梢:“有道理吧?年轻人多走走准没错。不过你下次再来,要是写幅联子带上,我就少收你几文钱。也用不着多好,就跟上次你送挑水老杨那幅一样的就行!”
年轻人回笑道:“那咱可就说好了!”
两人说话间,铺子外面,开始下雪了。
包子铺的炊烟飘到天上,天上的雪花落到人间。两份洁白相会缠绵,城里安宁而美好。
这里是岚国边陲的一座县城。县城虽小,却五脏六腑俱全。包子铺,集市场,炊烟,白雪,应有尽有。当然,还得算上自家那位青春刁蛮的大小姐……和两位情窦初开、总喜欢跟在她身后转悠的小少爷。
“忒那小白脸!站住!”
刚路过街道口,短发青年就被一声大嗓门给吼停,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冒冒失失、年纪不大却胳膊挺粗的矮壮少年。
矮壮少年怒冲冲地朝他说道:“大姐头已经连着十来天没带我们喝早茶了!你个混蛋把她困在家里究竟想做什么?”
短发青年回过头斜眼瞧着比发育不良的自己还要矮半个脑袋的少年,说道:“张虎楼你再敢骂我,信不信我还真就去当小白脸了?别忘了你家大姐头现在可就住我对门儿呢!”
“你敢!大姐头是我的!”少年怒发冲冠,抓住短发青年就把他摁在墙上。
短发青年只是笑笑未做反抗,但就在下一刻,又来了一位少年及时阻止了矮壮少年。
“张虎楼休得动粗!墨先生是文人书生,你放尊重点!”
岚国官场一直有着文权武利的说法。对于武将,朝廷一向动之以利,在军功封赏上绝不含糊。
但论“权”之一字,却是以文为贵,文台阁首辅寇歇曾公然直言武官之首大将军霍嚣为“武夫”,便是文官势大的明证。
故而在民间,百姓也颇好文风,尊崇文人。此地不过只是一座荒僻偏远的小县城,虽有城北徐夫子德隆望尊,吸引了不少文人来访,但肯长居于这苦凉之地的,却是少之又少。
如此一来,这短发青年作为此地少有的肯被聘请的文人,倒显得弥足珍贵。
“可是你没听见他刚刚说的话么?这混蛋对大姐头居然有非分之想!”矮壮少年张虎楼余怒未消。
新来的少年柳华仍在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墨先生可是君子,怎会有逾矩之处?大姐头这个时间点是在晨读呢,我们就不要打扰她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何时变成了君子,但短发青年显然颇为受用。给了柳华一个赞许的眼神后,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朝张虎楼说道:
“你就不能学着人家柳华斯文点?哪个女孩子喜欢别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你这叫蛮横!你这是无智!”
张虎楼不满地反驳道:“说不定大姐头就喜欢呢?我的本事还是她教的呢!”
短发青年顿时语塞,居然把自家那位刁蛮大小姐给忘了。不过他大手一挥,继而说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追女孩子,要学会讨人家欢心知不知道?”
“尊重讨好我这种身边人以求我帮你说些好话这点咱就不提了,毕竟我是个文人不好意思接受贿赂。但是像什么多喝热水、主动认错的话你得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人家姑娘家家的就喜欢这种细致贴心有责任感的男人你懂不懂?还有还有……”
短发青年洋洋洒洒地向两个少年传授了一大堆未经实践但已知结果的恋爱教程,最后以一句“等到哪天她跟你说‘你是个好人’的时候你就神功大成了”作为收尾,把两个少年说得心悦诚服五体投地恨不得趴下直呼“老师”。
短发青年微微喘了口气,现在毕竟没有灵力在身,干传道受业这种大肺活量的活儿果然还是稍显勉强。
他看了看两个少年对自己尽是崇拜的眸子,满意地点点头:“找我什么事,说吧!”
柳华讨好笑着,服服帖帖地说道:“墨先生您看这不是下雪了么?咱商量着过两天就去昴山冬猎呢,烦请您帮忙跟大姐头说一声呗!”
短发青年有些疑惑:“冬猎这种事你们男人去不久行了,怎么还要叫上小姐?”
张虎楼挺挺胸膛,似乎颇为得意:“这你就不懂了吧?大姐头可是县城里出了名的巾帼不让须眉,就连我第一次冬猎也是她带着去的呢!”
一听此言,短发青年恍然大悟,原来那丫头还有这种辉煌战绩呢,怪不得自己在卓家的日子这么难过。
“行吧,我回去就跟她说说。”青年点头应下,心里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万一那丫头去山上呆个一二十天的,留着自己在家不仅可以拿着工钱不干活,说不定还能恢复修为早点离开呢。
“那就多谢墨先生了!”柳华朝墨尊恭敬道谢,然后拖着张虎楼离去。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青年轻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朝卓家走去。
“啧,居然沦落到靠算计一群小孩子过日子,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啊!”魂海里的另一道灵魂嘲讽着说道。
“虽然我也只比他们年长个一两岁,但你这么一提确实让我觉着很丢脸。”短发青年满不在乎地说,“可咱不也是没办法么?待在这里干不了正事儿,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嘛。”
短发青年自然就是墨尊,从烟岚追杀下逃生的男人。
新昭然那一箭并没有杀死他,刚步入七重灵的境界不论是灵力还是武意都尚且有些不足,在墨尊付出沉重的代价后,勉强从那一箭中死里逃生。
至于是什么代价?
例如胸膛多了一道和后背相呼应的箭伤?例如在绝世中养的及腰长发被烧毁大半?例如他那离凡巅峰的灵火已经尽皆熄灭?
灵火非火,它有着不少别称,术者称之为灵脉,武者称其为武根。因为当年墨痕教导墨尊时称作灵火,以显其灵脉近火之意,所以墨尊也沿用了这种说法。
但不管怎么称呼,灵火对于修行者都是命门般的存在。修行者之所以区别于凡人,便是有灵火来感悟天地灵力,进一步淬炼为灵气,最终吸纳于己身。
可以说,灵火就是一条路,从肉与灵走向天与地的路。
而当墨尊的灵火熄灭,不仅意味着他的这条路断了,还意味着他在路上走过的行程,也尽数白费了。
现在的墨尊,即便通晓万千术法也终无所用,除了脑子里的东西比别人多一点、自身魂意更充足一点,他与普通凡人再无区别。难怪他只能靠逗弄一群小少爷来找乐子。
和影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的功夫,墨尊已经回到县城首富卓大海的家中。现在的他是卓家独女卓晓晓的私人教书先生,自然有资格进来。
这个身份可不是招摇撞骗混来的。以他被城北徐夫子点评过的文人身份和寻道阁带来的乱七八糟的学识,当个县城财主家的教书先生还是绰绰有余。
至于他是如何从修行界年轻一代最具天赋的修行者变成一个隐姓埋名的教书先生?这还得有很长一段话要说。
半个月前他借着火势从林子死里逃生后,已经是油尽灯枯的境地。拖着那具疲惫不堪的身躯,他没有选择继续深入岚国境内,而是想要择处人烟,以便栖身养伤。
也算是因缘巧合,他闯入了徐夫子的家中。
那是个高高瘦瘦,有些怕事儿的老头儿,本来见墨尊深更半夜敲门没打算让他进来,直到听见墨尊自称为被劫匪抢走财物的过路书生,才算是开了门。
那老头儿似乎是个好为人师的性子,见墨尊自称书生,非得抽他背些经史子集好指点一番。墨尊也不好推辞,就照着影子从寻道阁里挑出来的几本经注读了一遍。
哪料到读着读着,那徐夫子竟然对他惊为天人,直言他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学识,必然是处囊之锥,将来一定会锋芒毕露脱颖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