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简正则,夏夜走到窗台前,从口袋里取出今天刘姐写给他的支票,还有拍广告拿到的现金。
“没时间去兑换支票了。从来也没烧过这一种,不知道行不行?”他看了看支票上面的六位数数字,嘀咕着,“算了,试一次吧!烧不成让刘姐再补一张就是了。”
他撮了撮那一叠钞票,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放回窗台上。
天色已晚,窗外华灯初上,隔壁街上时不时传来嘻闹声。
夏夜把一指指尖咬破,血慢慢渗了出来。他面无表情,从容不迫地把渗出的血滴在最上面的那一张支票上,然后嘬了嘬手指的伤口。
那滴鲜红的血在支票上颤颤地滚了滚,而后缓缓渗透了进去,接着便消失不见了。
他凝视着,依旧一脸严肃。
半晌,支票自己慢慢地卷了起来,像是被点燃了,却看不到火苗,只暗暗燃成灰烬。
接着,下面的一张纸钞跟着也“燃”了起来。
如此,一张一张。只是,依旧是没有火苗,没有烟,却“烧”得延绵不绝。
他把窗户打开,外面的风扑面而来。那叠钱和支票却纹丝不动,继续慢慢地、没有烟火地“烧”着,一张张地变成灰烬。
扬起无声,去时无形。因一缘由,求一件事。以一滴血,烧拜求见。心诚意坚,方得。
今晚,没有月亮。
临睡前,他拨通了电话。
“超子?我是夏夜!”他躺在床上,边说边翻着今天刘姐给他的那两本书。
“夏夜?是要找我吃饭吗?”电话那头调侃道,“哎呀!今天有点儿晚了……下次!下次!”
“除了吃,你还有没有别的?”
“女人?”
“你的生活中除了吃就是女人了?”
“哈哈!那是什么事?”
夏夜看着书上的出版社名字,问道:“你前段时间不是跟我提过,你姐姐升作助理编辑吗?那个出版社是不是叫文汐?”
“对啊!怎么?你要出书啊?”
“那就好!帮我查一个人!有个叫非小满的,出版了几本小说,都是在这家出版社。应该是笔名。你帮我问问姐姐,有没有她的资料。最好能安排我见见她本人。”
“这人男的女的?”
“女的。”
“这不还是女人的事儿嘛!”
“不是你想得那样!”
“原来你喜欢文艺范儿的啊?”
夏夜无意反驳,目光却清冷:“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是她的书迷。你快问问你姐!我等你电话!”
挂了电话以后,他看着手上这本书,自拿回来还没有翻过。
书名:《天使必须死》
夏夜小时候曾在Olivier Fontaine 的书柜里翻过几本小说。有几本还看过不止一次。可他那时候最感兴趣的是Mr. Fontaine总随身带着个小笔记本。先生会时常拿出来记录些什么,然后再塞进口袋里。最让夏夜意外的是写完了的笔记本并不是被收藏好,而是被烧掉,然后先生会再拿个新本子,继续写。有次他偷偷拿来笔记翻开看,却发现,虽然里面的字他都认识,却完全不明白意思。Mr. Fontaine发现他翻看过笔记后还大发雷霆,竟为此大病了一场,几乎一年的时间都躺在床上。夏夜内疚了好久。也是从那以后,他就对书本之类的东西习惯性的避忌起来了。
“天使?还必须死?”他念叨着,“现在都流行这种暴力美吗?”
说罢,他随手翻到了一页,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一句——
“找一个人,让你可以原形毕露,而不是面目全非。”
夏夜刚瞥了一眼,脸色突然一沉。他“唰唰”往后翻了几页之后,又忍不住翻回刚才的那一页。
盯着这句话许久,他突然冷笑了声,嗤鼻道:“想要原形毕露还不简单?不知好歹!”说着便“砰”的一声,把书猛地合上了。
窗户依旧开着。窗台上的钱依旧静静地“烧”。
临睡前,电话响了。
是超子。夏夜立刻接了。
“怎么样?你姐怎么说?”
“问是问过了,我姐不肯答我!她问到底什么企图?”
“企图?不是说了是书迷吗?还能有什么企图?”夏夜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其实超子的这句话倒没什么。他也不知道这心里的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或许是刚才看到的“原形毕露”和“面目全非”几个字,像拨到了一直扎在他身上的一根刺。他或许就是在等着“原形毕露”的那一刻,看看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可是,这“面目全非”的日子,却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似的。被刺扎得久了,本来已经失去知觉了。现在被这么猛地拨了一下,才发现原来刺还在。竟卡在咽喉,痛在呼吸之间。
“你别急嘛!她这么问,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跟她说是我问的,你姐知道我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兄弟,我就是说了是我的好兄弟你托我打听的,所以她才问我是什么企图!我说,你到底有啥企图?”
“你……你到底是不是你姐的弟弟?”夏夜叹了口气,“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曾经做过什么变态到让你姐怀疑人生的事儿?我怎么感觉‘兄弟’这两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就特别不值钱似的?做你兄弟后,我人品跟着也被拉低了!”
电话那边大笑了起来:“我姐吧,主要是太关心你了才会问清楚的嘛!你忘了?她可一直想给你说个媒来着!”
或许是看惯了花心的弟弟经常换女朋友,超子的姐姐便觉得总是独来独往的夏夜有些奇怪。所以有段时间,她会介绍各种女生给他认识。可在夏夜看来,最庆幸的就是自己孑然一身。他清楚自己的事,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去心安理得地喜欢谁,所以一直没有接受姐姐的好意。他多次推托后,姐姐竟怀疑起他的性取向。为了让她别再费心安排对象,夏夜便顺势地不作任何辩解。
“你姐不是知道我不喜欢女人了吗?”夏夜回问,“她还担心什么?我还能把那个写书的怎么着?”
“你拉倒吧!谁不喜欢女人我都信,你能不喜欢女人?整天围着女人转!甜品屋、酒吧、拍广告,你的生活标配就是陪聊、陪酒加陪笑!”电话那头是超子的嘲讽,还压着韵。
“你进步了。”夏夜被逗乐了。
“说错了吗?你看,在甜品店陪着女生喝咖啡,是你吧?和女人拍广告亲亲我我的,也是你吧?之前找过你两次,一次在甜品屋,一次在摄影棚,都让我逮了个正着!还有几次在酒吧碰巧遇到,哪一次你身边少过女人?咱俩根本就是同路人嘛——一看到女人啊,就需要打马赛克!但凡掉进女人窝里,扑腾来扑腾去,就是不愿意扑腾出来!缺氧都没有缺女人可怕啊!你跟我就别藏着掖着了!”
“你做自我反省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拉上我?怪不得你姐要问什么企图。你在她面前都是这么败坏我的啊?”
“能怪我吗?你想搪塞她就换个好点儿的理由!说什么不喜欢女人!我现在只要一说和你出去,她的脸色就不太好!我看她是害怕哪一天我会被你拐跑了!你看不上她介绍的那些庸脂俗粉你就直说啊!”超子说着又好奇起来,“哎,看来你这次自己找的这个,质素不错呗?”
夏夜默默地冷笑了笑。
“你告诉姐姐,我真的什么企图都没有。我只是单纯地喜欢她的书,很仰慕她而已。”他撇了一眼刚被自己扔到一旁的那本书,继续道,“就希望可以签个名、留个念什么的。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行!好让我每次读她的书时,能有个画面感和想象的空间!当然了,如果她同意,能够聊几句、交个朋友更好!”
“就这么简单?”超子那头嘀咕着,“突然喜欢看书了……打从认识你就没见你看过什么书!”
“总之你告诉你姐,我只是想要见见她。你别把我说得跟你似的,也别添油加醋!你以前怎么在你姐那儿把我弄污的,现在就怎么把我洗干净!”
“哎呀,有点儿困难呀……你知道我的嘴一直也没个把门儿的……”
听超子的语气,夏夜知道是来讨价还价了。
“嗯。樊公子,您健忘,我提醒提醒您呗?”夏夜清楚对方的脾性,也知道他最怕什么。他笑着继续说:“我这儿可有你厚厚的一大笔账呢——我曾经帮你出过多少主意去哄你的那些女朋友们?帮你对她们撒过多少所谓的‘善意的谎言’?又有多少次极为自然地把你所剩无几的优点都筛选出来,然后无限地放大给她们看?这筛选的过程中,你的那些‘糟粕’可都在我这存着呢!你的嘴既然没有把门儿的,那我的嘴就索性把门儿拆了!这话匣子一打开呀,可就跟散弹枪似地漫天扫射咯!你知道我这人一向没什么方向感,到时候一定是指哪儿不打哪儿,不指哪儿打哪儿……”
电话那头立刻慌了,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忙安抚道:“好好……你别急嘛!等我消息就是了!”
第二天一大早,夏夜刚睁眼,超子就发了一段话过来——
“笔名:非小满,女,真名不详,二十五岁左右,几年前出版第一本书——《咫尺天涯》,现为文汐出版社签约作家。至今共出版过三本书,其余两本是《降你十万八千里》和《天使必须死》。”
躺在床上的夏夜看得莫名其妙,于是拨通了超子的电话。
“你发的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哥,你憋了一晚上,就这两句话?”
“真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啊!知道的都在这儿了!我姐说她对于这人的了解也不多!出版社的签约作家多了!不过你也别着急。她这两天恰巧会和这个人见面,好像是商讨新书的事情。等时间敲定了,我立即通知你,这样可以了吧?不多说了,我约会要迟到了!”
超子说罢,便把电话挂上了。
夏夜叹了口气,一翻身看到昨晚扔在桌上的那本书,盯了一会儿便拿到手里翻起来。——既然说了是‘书迷’,多少还是要看一下。
一个人的性格特点,从文字中是会多多少少流露出来的。可暂且不说这文字,单是“非小满”这个名字,就让夏夜摸不着头脑。他把书大致翻看了一遍,居然没找到一处可以入手的地方。这女人在书里把所有的事物都数落了一遍,最后却不给个结论;字里行间像有一把刀,明晃晃地嚣张,刻画出来的居然都是些温暖的模样;像个多愁善感的人吧,却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冷血起来……
这小三不仅是条狐狸,还算得上是相当狡猾的那一种。依照他往日处理过的劝退案子,女人大多喜欢使这样一些奇怪手段来吸引眼球,种种行径看似矛盾,其实指向型都很强——放长线钓大鱼。而这种大鱼,往往一上钩就很难逃得掉。他有点理解为什么刘姐说她写的东西像迷幻药了。
此时,一条信息发了过来。
夏夜凝视着手机屏幕,嘴角微扬。
昨晚在窗台上“烧”的钱和支票已经没了,只留下燃剩的灰烬。夏夜走向窗台,在灰上抹了一撮,衬着阳光泛起深色的红。他轻轻一吹,便散了。
“成功了。这次也成功了。烧得似乎比上次更久一些。”他念叨着,刚扬起的嘴角突然一沉,又皱起了眉头,“闻了我这么久的香,究竟什么时候才肯见我?”
被扔在沙发上的手机还显示着刚刚收到的那条信息,是刘姐发的:“既然支票已经兑现,就等你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