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宫殿的正殿内，看着掌中已经沉寂下去的哨子，王健沉默了许久，却是将其放在嘴边，再次让刺耳的哨声回荡在昏暗阴森的深海。
频率和刚才的哨响完全相同。
哨声惊醒了深陷绝望的学生们，求生的欲望让他们再次燃起了斗志，聚在一起共同面对着已经遍布在殿堂周围的众多鱼头怪物，敌方首领散发出的强大气势却让他们的决心微微颤抖。
“还有闲心去给同伴传递信号吗？”
虽然是长着章鱼头的狰狞怪物，但是它却从不知道长在哪里的嘴中吐出了字正腔圆的中文——学生们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对方的低喝也用的是普通话：“最先出事的分明是那一边才对。”
望着风轻云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章鱼头，王健重新把哨子放回衣兜，面色平淡地回答道：“就不劳您费心了，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
说话的同时，他也在打量那只章鱼头的外表——的确非常符合之前林雨的描述，好似章鱼般下颚处生长着触手的头颅、肤色呈现为仿佛化学溶液的绿色、强壮有力的躯干以及背后两只稍显瘦弱的蝠翼、指蹼和坚硬的骨角……
不过貌似比例和林雨所说的并不符。
“据说这座深海宫殿的主人高愈百丈，只是伫立不动便仿佛海中山岳，遮天蔽日令敌对者心生绝望。”
淡然到异常地重复着之前林雨的描述，王健稍感奇怪地问向不过常人大小的章鱼头：“但你现在为什么只有这么大？”
“不仅有心思给同伴发信号，还有闲心在意这种问题吗？”
令人不安的灵性在深绿色皮肤下涌动着，章鱼头仅仅只是站在这里，仿佛就让学生们在不断进行着精神判定——这也让直到现在仍然淡定依旧的王健异常引人注目：“我开始好奇你究竟有何依仗了。”
王健不置可否。
他的依仗自然是姜响的时间倒流，不过这却并非让王健仍然保持淡定的原因——毕竟姜响究竟有没有这玩意还是未知数，而且说不定就像前者所说，或许对方正好可以免疫时光倒流。
真正让他保持淡定的，还是那颗不到绝望就永远就不会放弃的大心脏——这颗心脏大到什么程度？大到灵魂破碎、身体被外人夺舍时，还能想办法把自己苟住而非出去和敌人拼命。
只有死亡，才能让他停下脚步。
“喂……要不要现在就开始倒带？”
然而王健这么淡定，姜响却已经冷汗直冒：“我怕你待会脑袋被打爆之后就没时间发动本命神通了。”
“放心，我死了还有宫殿护你。”
王健对姜响的信心仿佛要比后者自己都强——或者说他其实信任的是那座恢宏宫殿？“如果宫殿都护不住你，想来你就算用时间倒流也没用。”
“……我们平时把宫殿当成洪水猛兽，完全不敢利用，这时候却粗暴地拿来当盾牌，这是不是不太好？”
“正是因为不敢拿其他手段利用，所以盾牌才是最好的利用方式——如果潘多拉只把神造魔盒当板砖拍人，哪来的后续那么多破事。”
“……”
你说得怎么这么有道理？
姜响颇感心累地叹了叹，还是选择了听从王健的想法：“那你现在是准备趁机会多搜集点情报？”
“没错。”王健点了点头，“这样在下个轮回的胜率也更高些。”
“真亏你这么信任我啊……”
“除了你我还能信任谁？”
“请你换种不会引起误会的句式，不然我会感到生理上的恶心。”
“没事，只要不是那方面的奇怪生理反应就没问题。”
“……”
忘了从哪里听到过一种说法，男人和男人之间其实要比他们和异性交往时还会撩骚，我信了。
默默吐槽着某些阿宅的闷骚性格，姜响重新从恢宏宫殿的地板上爬了起来，凝神调动起这段时间凝聚的真元，眼中渐渐迸发出璀璨的光辉，隐约有奇异的波动弥散出去，却由于宫殿的阻隔没有传递到外界，只是悄无声息地酝酿着。
仅有宫殿中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动静的那群虚影有所察觉，纷纷把稍显悲愤的目光投射过来，却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过来劝阻——这段时日他们一直都很安静，却也不知道暗中在搞什么阴谋。
“接下来，就是等待时机了……”
—————
“呜——”
刺耳的尖锐哨鸣于耳边响起，清晰地回荡在这条走廊中。
同时回荡的，还有几道人影迅速划破海流所带起的呼啸。
“老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法力加持在浑身各处，竭尽全力地逃离身后正在不断追逐的身影，一名潜入小队成员脸上带着焦急和困惑，不禁高声对跑在最前方的郝兹询问道：“为什么这里会有其他人类对我们出手？林雨妹子究竟怎么了？小赵呢？！”
“小赵死了，被那个叛徒杀死的。”
怀里抱着已经被接连冲击打击到昏迷的林雨，郝兹咬牙低吼着回答道：“那个混蛋是我们这次的救援目标，这狗娘养的投靠了那群鱼崽子！”
“这……”提问的潜入小队成员被真相震得怔了怔，下意识地提出了下个问题：“那刚才那声哨响……”
“恐怕正面攻坚的队伍也出问题了。”
愤怒到了极致，郝兹反倒冷静了下来，梳理着之前发生的情况：“之前我们碰到的鱼怪大部队没怎么理会我们，再加上叛徒以及表示任务失败的哨响……我们恐怕中了这群鱼崽子的计！”
“他们早就知道我们要劫营！”
“这……”
顾不得郝兹在用词方面的问题，那名成员思索了片刻，顿时因为那群鱼头怪物的阴谋感到不寒而栗——能够设下这种布局，真的只是区区没有脑子的怪物？
“任务彻底失败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回望身后疯狂追逐的身影，郝兹眼中带着浓烈至极的怒火，却被残存的心悸压了下去，让他仍然能保持决断的冷静：“这狗娘养的，也不知道从鱼崽子手里得了什么好处——小心！”
骂声尚未说尽，郝兹的眼神便从愤怒转变成惊愕，陡然转头对刚才那名提问的小队成员发出一声惊喝。
听闻喝声的小队成员脸色微变，未等下意识回头看向郝兹，快速运转的意识便控制住身体，骤然破开海浪奋力向着侧面翻滚而去，试图躲过有可能到来的攻击。
然而小队成员刚刚做出这个动作，一阵电弧忽然跃动着劈在他身上，虽然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害，却导致他麻痹在水中，完全无法做出后续的动作。
下一刻，要比电弧更像真正的雷霆，一杆长矛犹如奔雷般划破海浪，陡然穿破小队成员所在的位置，最终钉在了走廊尽头的那面墙壁上。
——连带着钉上去的，还有小队成员的小半只手臂。
“血的味道……”
苏长风鼻翼微微翕动，鲜血的刺激让他的眼睛更为赤红，陡然加快了游动的速度，冲向了正抱着不断涌出鲜血的残肢、神色痛苦的小队成员。
相比起郝兹刚开始看到的模样，此时的他已经逐渐失去了人类的特征，反而向着鱼头怪物的体征所变化——
躯干像是软体动物般佝偻起来、指间长出易于拍水的鱼蹼、指甲已经变得狭长尖锐、皮肤上也泛起异常的蓝色斑块，隐约能够看到坚硬而密集的鳞片……
为了证明投诚的真实程度，苏长风已经被那群鱼头怪物转化成了同族……或者说，成为了章鱼头的眷者。
虽然这让他生死受控于章鱼头，但也让苏长风成功取得了他们的信任，没有直接被鱼头怪物处死，还因此获得了强大的力量——至少相对刚入学的新生们来说，这股力量的确很强。
那是名为鲜血祭祀的力量，吸收生灵血气化作修为，无双刺客以及更前面的强哥李哥便被苏长风当成了血食，浑身血肉精华尽数化为他的修为，导致郝兹被轻易击败，仅仅只有逃走之力。
如果被施以此招，通体血肉尽皆被转化，仅剩皮肤骨骼存在，空缺处则会被这几天内逐渐通过七窍灌入体内的海水填补，最终浸泡到浑身各处都开始发胀，塑造出异常恐怖的巨人观……林雨郝兹两人看到的，便是这种可怖的东西。
更何况死者还是林雨的熟人……
目睹完全和怪物无疑的苏长风扑向自己，沉浸在疼痛当中的小队成员瞬间惊醒，粗暴地朝着前者爆发法力，自己则试图趁着法力爆发带来的反冲远离苏长风。
然而仓促间放出的法力完全不像施展法术时那么凝聚，再加上海底环境的削弱，却是直接被躲也不躲的苏长风撞成光屑；
就连速度上，重新起步的小队成员也不如冲刺已久的苏长风，距离以极快的速度被拉进，不过几秒两人便近在咫尺。
眼看着苏长风即将扑杀那名小队成员，一把长剑忽而角度刁钻地从侧下方撩起，直贯他的软肋侧腹。
此时苏长风已经彻底被嗜血本能所支配，仿若没看到刺来的剑光，不管不顾地扑向那名小队成员。
剑光撞在苏长风的软肋上，却被大片密集的鳞片所阻挡，斩击被转化成钝击，顿时抵消了前者的加速度，让他被长剑上携带的力道撞了回去。
——然而他的攻击已经完成了。
“呜啊！！！”
伴随着痛苦至极的惨叫，小队成员逃离的动作陡然僵硬，鲜血从脚部不断淌出，弥漫在周围的海流中。
刺出刚才那一剑的郝兹脸色大变，转而看向苏长风，后者却是得意地张开嘴巴，犹如鲨鱼般狰狞交错的利齿之间，正咬着一块血淋淋的肉块。
那是小队成员的跟腱。
“特么的……”
以生物课上学习的知识认出了那块肌肉组织，郝兹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跟腱被咬了下来，这代表小队成员的行动能力大幅度下降，尤其是在行动要比陆上更为艰难的深海，几乎可以说是寸步难行——尽管可以重新恢复，但恢复所需要消耗的时间，完全足够苏长风追上来把他们杀死四五遍。
并没有留出多长时间供他沉思，郝兹几乎是本能地拽住了小队成员的胳膊，顺手给他上了几层类似于轻身术水元素亲和之类可以降低行动难度的术式，转身就向着与苏长风相反的方向逃去。
到嘴之肉却是眼看就要跑路，已经被鲜血祭祀影响到神智的苏长风顿时狂躁起来，怒吼着追向了郝兹。
抱着两个累赘的郝兹心中发苦，想要找人分担自己的负重，却发现另外两名小队成员已经趁机跑远了……
“这两个混蛋！”
郝兹不禁怒骂出声。
潜入小队的人数本就不多，算上林雨这个原本考虑为了取信被救援者的特殊人物，总共也就不过六个人，而且全都是隐蔽特化而正面攻坚能力不是很强，不然说不定还可以跟苏长风打打。
至于现在……就剩他自己了，还带着两个累赘，打个屁！
“队长……”
看着正拽着自己奋力游动的郝兹，断了一臂的小队成员异常感动，不禁眼眶发红地喊道：“队长，你带着我们跑不远的！”
“那还能把你们丢了？”
“能！”
“那可别，到时候你说不定还怨我怎么不阻止你，真的听了话把你扔了。”
“我……”
“你特么别比比那么多了。”
连回头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郝兹不计代价地燃烧着体内的法力，急速在曲折的道路上掠过，头也不回地对小队成员骂道：“这么紧要关头你特么还烦我，是不是想把我们全都害死？”
“……”
泪眼潸然地看着郝兹，小队成员咬了咬嘴唇，默默把恩情铭记于心。
“你们逃不掉的！”
而在两人上演苦情剧的时候，苏长风却是已经逐渐逼近，此刻正对他们发出恐吓：“大神不会放过你们这些闯入者，不如与我融为一体，也好过灵魂被镇压在牢狱里，受到那些杂兵的永世折磨！”
“融你奶奶个腿！”
百忙之中回骂了一声，郝兹眼睛上逐渐冒出血丝，不断环顾周围，试图找出可以躲藏的地方：“得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不然压根跑不掉……”
正当郝兹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灵觉忽然剧烈跃动起来，致使郝兹下意识地转头望向东南方，甚至就连奔逃的速度都因此而稍微减缓下来。
“哦——！！！”
而追在后面的苏长风反应要比郝兹还大，直接停止了追逐，顿时转身面向东南方向，发出了激动而兴奋的吼叫。
本来鲜血祭祀这种邪异的力量已经侵入苏长风的灵魂，吞生灵化修为之轻松、之快捷，早已让他感到无法自拔，这才导致苏长风不计代价地选择追逐郝兹等人，目的便是他们作为超凡者的蓬勃血气。
然而此时苏长风却像是完全忘掉了郝兹三人，哪怕血腥味的刺激也没有勾起鲜血祭祀带来的嗜血欲望——除了前者把这种冲动克制了下来，就只有可能是因为出现了对他吸引力更大的事物。
——他的神。
“呜——”
伴随着仿若鲸鸣的低沉吼声，深海宫殿陡然开始剧烈震动起来，无形的波动以东南方向某处位置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辐射而来，首当其冲的宫殿顿时裂出无数触目惊心的纹路。
充斥在宫殿中的海流也被无形波动所影响，顿时掀起宛若气浪的层层波纹，强烈的冲击力让郝兹和苏长风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海流冲撞在宫殿墙壁上，强行压制在上面半点也动弹不得。
哪怕如此，苏长风也没有停止嘶吼，激动地看着在东南方拔地而起的庞然巨物，完全没有注意到整座深海宫殿已经布满裂纹，眼看就要被后者撑塌。
同样仰头注视着那只庞然巨物，郝兹脸色大变，不自觉因为恐惧而颤抖起来。
那是高耸如山岳的恐怖怪物，逐渐挺立的脊背宛如连绵的山脉，撑破了宫殿的穹顶，不断往上方成长着，好似要破开海面直冲碧霄……
剩下的特征早已看不清晰，那只恐怖怪物之庞大早已产生质变，目力所及仅能看到极其微小的部分，难以窥见全豹。
来不及思索那只庞然巨物究竟是什么东西，意识到这座宫殿即将坍塌之后，郝兹的脸色瞬间变化，陡然向着和自己紧贴的墙面爆发法力。
不顾失序的混乱能量会伤害到自己，郝兹带着小队成员和林雨，直接穿过墙面上打出来的空洞，顺着海流的冲击向着远离那只庞然巨物的方向逃去。
不提那只恐怖的庞然巨物究竟有多么危险，单单只是宫殿的坍塌就能让郝兹吃上一壶，以吨为计量单位的重量可不是那么容易扛下来的……
只能逃。
以自身前所未有的迅疾速度奔逃着，郝兹完全没有精力去分辨方向，只知道向着距离身后那只庞然巨物相反的方向以直线前进，遇上障碍物也完全不计法力消耗的轰破墙壁，路上偶尔还能见到被海流冲散的鱼头怪物……
可惜两方都已经没了心思和能力找对方的麻烦。
继续奔逃了片刻，郝兹再次冲破一道墙壁，却是稍显茫然地发现前方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一片空旷的沙滩映入眼帘。
他已经逃出了那座深海宫殿。
循着惯性前冲刺了将近百米，体内最后几丝法力也消耗殆尽，郝兹无力地被引力拉扯在地上，翻进沙滩中打了几个滚，时刻紧握的双手也在过程中下意识地松开，让小队成员和林雨也翻进了沙滩中。
好在他们终于是逃了出来。
“轰——”
伴随着哪怕在海底中也无比响亮的轰鸣，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深海宫殿陡然坍塌，埋葬了无数尚还年轻的生命。
回望着彻底崩塌的宫殿，郝兹不禁庆幸自己之前被苏长风追杀时，没有选择立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不然现在恐怕根本来不及冲出深海宫殿。
随后便是深深的悲凉。
“正面攻坚的队伍，恐怕已经全都被那只怪物杀死了吧……”
小队成员强撑着从沙滩上爬了起来，目光悲哀地望向彻底坍塌的宫殿，“另外两名潜入小队成员生死不知，可以说救援队十六个人只剩下了我们……”
“……”
看着那片深海宫殿的废墟，郝兹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只是十几条生命的逝去，在真正惨烈的战场上毫不显眼，却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震撼——那是十几条年轻而熟悉的生命，他们都有自己的家人和生活，而且努力考上了翰林院前途无限光明，最终却全部倒在了这场所谓的试炼中……
除了带给人们苦痛之外，这场试炼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