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了办公室的房门，姜响不禁松了口气。
虽然自认为对人情世故有些经验，但是他却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类似年轻新生这种粉丝群体——毕竟他有的是作为普通人的社交经验，而非作为超凡者以及偶像的社交经验。
未知的体验让姜响有些不知所措，乃至于让他第三次忘记问那名年轻新生的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出现在冷峻辅导员的办公室……
正当姜响毫无诚意地对年轻新生默哀时，背后忽然传来冷峻辅导员平静淡然的声音：“请问王同学，你在即将军训的时候不好好做准备，过来找我做什么？”
神似在舞台上表演川剧变脸的戏子，等到转过身时，姜响脸上已经挂好了和善而不谄媚的微笑：“平日无事的时候就不能过来看看老师吗？”
正在书写的冷峻辅导员下意识地一用力。
“咔嚓——”笔尖断了。
看着那张已经被画花的纸，冷峻辅导员无语地把折断的笔放回笔筒，又抽了一根出来，换了张纸继续书写起来：“有什么事情直说，不要打马虎眼。”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跟老师了解了解情况。”姜响自来熟地坐在了冷峻辅导员对面，“据说仙武大陆曾有高人须臾间跨越千里、掌万雷而焚世，还有力士阔步扛山气机横贯万里连云，乃至海中蓬莱的仙人……”
“……你想表达什么？”
“我就想问问，我们这次军训会不会碰到这种高人啊？”姜响压低了声音，神色兴奋地对冷峻辅导员说道，“到时候遇到了，请教几招应该不算叛国吧？”
“你想多了。”暂时放下纸笔，冷峻辅导员终于抬眼看向姜响，毫不留情地准备打破对方的幻想，“那等高人岂是这么容易遇到的？”
“那稍微次等的呢？”姜响仍然没有放弃，表情略显不甘的追问道，“比如两掌摧城，一剑断江，刀斩肉身心斩灵魂的那种。”
这回冷峻辅导员倒是没有立即否认，沉吟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这个倒是有。”
“啊？还真有？”姜响怔了怔。
“如果算上军阵集合之力的话，军中的千夫长都达到了你说的这种水准，”冷峻辅导员换了个比较舒适的姿势，“你如果足够幸运，连续碰上十几个都有可能。”
说到这里，冷峻辅导员却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了愉悦的微笑：“同样的，如果你足够‘幸运’，有可能选到的猎杀目标就是这种等级。”
“……”姜响整个人都不好了。
—————
从办公室中推门走了出去，姜响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色。
除了刚才得知的消息以外，后来他和和冷峻辅导员越聊越深入，旁敲侧击有意无意地问了不少东西出来，也不管有没有用全都记在了心里。
比如蓝星军训时的某些惯例、仙武大陆某些地方的风土人情、以前曾经在军训过程中发生过的意外等等……
虽然口口相传会显得信息没有条理，但也比从浩如烟海的书籍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更为容易：至少说得还都是有关军训的信息。
“尽管仍然不能杜绝意外发生，但至少可以做更多相应的准备。”姜响默默想到。
心里盘算着下午的工作，他也逐渐从思索中回过神来，刚准备转身离开，耳边便传来了那道对自己魂牵梦绕的声音：“大哥？”
“……”姜响觉得自己快对“大哥”这两个发音精神过敏了。
不禁因为年轻新生等了自己十几分钟的追星精神感到惊叹，姜响无可奈何地重新把身体转了回去：“请问你还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事。”不知为何，年轻新生的神色有些紧张，转眼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对姜响问道，“大哥……你和辅导员战果如何？赢了没有？”
“……我这次真不是来找老师打架的。”
“是是，大哥肯定不是来找辅导员打架的。”年轻新生理解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理解了什么鬼东西，“所以这次大哥你赢了没有？”
“……”
姜响干脆不再理会年轻新生，直接转身即走，原本因为对方坚持等自己的些许感动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大哥……大哥？”疑惑地看着姜响逐渐走远，年轻新生锲而不舍地跟了上去，“所以你到底赢了没有啊大哥……”
—————
最终年轻新生被居住区复杂的地形挡在了外面，刚进去没多久就失去了姜响的踪迹。
然而这并没有影响年轻新生追星的热情：“不愧是大哥！不使用任何法术，仅凭数算就把我甩掉了……”
不提正为了能从居住区出去而疯狂计算的年轻新生，重新回到那座庭院后，姜响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身体交还给了王健：“身体还给你，之前听了那么多东西你也应该知道准备什么，我先回去睡觉了……”
“……”其实是为了躲避纠缠吧？
无语地接过了身体掌控权，王健马不停蹄地又从庭院中走了出去，准备先去采购某些有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由于缺乏经验的原因，其实有很多东西都还没准备——他们以为准备驱虫剂等用品即可，然而实际上还需要准备避水珠防火裘之类的法宝，防寒的装备也要携带，不会飞的还得想办法长出翅膀来……
因为训练中教习的是综合作战，各种极端环境自然也都包含其中——比如深海，比如空中，比如雪原，比如火场。
固然没想到的学生也会分到制式法宝，但效果好不好先不提，军训中的评分肯定会低了些，从而影响到后续的训练分组。
其实这次与其说是军训，不如说是某种竞赛的活动，在老师宣布给出几天时间自由准备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还不够……”挑选着各种制作法宝的原材料，王健默默自省着最近的表现。
虽然和突然夺舍的姜响牵扯了大部分精力有关，而且冷峻辅导员也只是大概讲了会碰到极端环境，却并没有含有目的性地去强调，若非后续的打探询问很难注意到这句话……
但这并不是他表现如此不堪的原因。
忽略了什么问题绝非小事，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中，任何因素没有想到都有可能导致生命的逝去、导致可能性的归零……他本以为自己能牢记这个道理的。
“还是……不够……”
—————
王健其实与姜响有着相似的共性。
虽然姜响看起来比较乐天派，平常的时候话很多；虽然王健看起来沉默寡言，给人沉稳老实的感觉——但他们在某些地方，都显得比较偏执。
姜响偏执于变强、偏执于回到故乡；而王健……
他偏执于所有能够偏执的东西。
王健会纠结对错，会纠结自己的正确与别人的正确，会纠结还没完成的功课，乃至会纠结到睡不着觉——若非这种偏执，他也很难达成现今这种成就。
勤奋不能补拙，只能说明还不够勤奋，当人能够长久地全身心投入某件事，不为外物所动，不为外因所阻，数十年如一日，无视诸如“你注定失败”或者“你已经失败”的言论，将自身素质臻至巅峰时，前景如何？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还不够。”打量着手中原材料就颇为珍贵，经由自身雕琢后价值更高的避水珠，王健默默断定了它的命运。
随后将其弃如敝屣。
“哗啦——”
价值比之金银也不遑多让的法宝被粗暴地扔在抽屉中，滚动着和其中摆放的其他前辈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随即抽屉就被重新推了回去，碰撞声也同样被掩埋。
这些法宝不会被浪费，等到军训返回后，王建就会把它们全部卖掉，换来的钱财则会变成更多的原材料，成为使王健技艺更加精湛的砖石。
而王健准备在这次军训中使用的，则是这些法宝中品质最优的一个——如果不出所料，那将会是王健最后雕琢出来的法宝。
因为他的技艺正在随着全身心地投入制作而不断增长——增长的速度并不快，但胜在稳定。
这种稳定增长在长久堆砌下所制造出来的，就是王健这个足以和龙血继承者过招的怪物。
刻刀从作为原材料的玉石上划过，法力真元顺着刻刀留下的痕迹渗透进这块玉石中，犹如逐渐结成茧的蚕丝，在宝玉内部发生着复杂而精密、且关键至极的变化。
“咔嚓……咔嚓……”
王健无比认真地控制着每次落刀的轨迹，好似案台上提笔书词的书生；真元使刻刀犹如划破纸片般轻易地切断坚硬的玉石，因此发出的细微响声于这个宁静的房间中徐徐回荡——
宛如埋葬在最深的海底，看似安稳平静，实则随时有可能爆发的火山。
火山中有岩浆涌动……
“咔嚓——”
—————
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失去了警惕性？
恢宏古朴的宫殿中，注视着那群虚影，姜响忽然感到一阵阵恍惚，觉得他们已经不再是虚影，而是已经获得实体的活物。
等到再回神时，那群虚影就又变成了虚影，稍显透明的身体表示着他们与常人的不同。
可是姜响知道，这种感觉并非完全虚假。
自从当初吞食了妖异男后，这群虚影就变得更为清晰起来，如今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流逝重新模糊下去，反而逐渐变得越来越具有实感，就连盔甲都带上了几分属于真正钢铁的光泽。
如果这么放任下去，这群虚影终有一日会完全恢复，到时候他们会做什么，就不是姜响能掌控的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失去了警惕性？
姜响收回视线，默默地对自己问道。
是从成功蒙混过体检的时候？是从意识到自己的本命神通是时光倒流的时候？还是从和王健达成和解、自认为可以利用对方力量的时候？
今天犯得只不过是个小错误，但是明天呢？后天呢？会不会再犯更大的错误？这些错误又会酿成什么苦果？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姜响闭上了眼睛。
等到他再把眼睛睁开时，已有无数星芒点缀在漆黑如墨的瞳孔中，犹如不见边际的夜空。
以前犯过的错误已经足够多，没有得到教训单纯只是因为幸运。
不能再犯错。
不然，很难撑到回家的时候。
—————
已经准备完毕。
垂眸看着放在行李箱中的各种东西，乔澄默默确认了这点。
箱子中放着很多东西，具备各种属性的法器分别放在不同区域，还见缝插针的藏着其他用处各异的刀具——用来劈砍山野中拦路树枝的柴刀，用来做近身博斗的军用匕首，几把可以当暗器用的飞镖……
虽然并非全都用作战斗，但只是看着这些刀具闪闪发亮的锋刃，就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森然煞气。
除此之外，箱子中还放着几瓶药剂，容器是以炼金合成的珍稀物质特殊打造，上面还贴心的写着这几瓶药剂的名字：硝基盐酸、三氧化二砷、氰化物……
唯独没有从箱子中看到女性通常必备的口红、粉底等化妆品，甚至就连洗面奶以及防晒霜都没有看到。
谨慎地合上行李箱，乔澄拉上拉链，将其平放在地面上，随后便不再管它，沉默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而走向旁边的桌案。
那张案台上并没有像是王健的房间那样摆着笔墨纸砚，反而放着一副通体由实木打造、看上去沉甸甸的兵栏，乔澄那把时刻不离身的长刀正架在上面，一切锋芒都藏于鞘中。
她停在了桌案前方，把长刀从架子上取了下来，缓缓将其从鞘中抽出。
刀身反射的光芒一闪而逝，致使房间中凭空多了几分寒意。
仔细端详着这柄长刀，乔澄拉出旁边的椅子坐了上去，把长刀平放在膝盖上，不知从哪里抽出条纸巾，认真地擦拭着这柄长刀，以触觉细细体会着这柄刀的质感。
明天就是军训了。
距离我杀死你的那天，已经不远。
—————
不论学生们怀着何种心思，军训也会不可阻挡的如期到来。
世界的运行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尽管他们已经对此做好准备，但是否愿意接受未来发生的全部，则仍然是身不由己的未知数。
不过总得来说，至少在前半段时间，他们可以放下对未来的忧虑、放下各种文青的感慨，在肉体与精神的双重痛苦中好好度个长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