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下马车,来到关射协总部的门前。
这栋建筑堂皇气派,较之射抵协的总部,显得大气许多。
两人刚走下马车,便有一个门卫打扮的人上前盘问。
那人挡在两人身前,说道:“两位请等一下,你们来干什么的?”
李信说道:“我来见盘古先生。”
公孙离听他说话没头没尾,忙抢上说道:“我们是射抵协的通信员,来给贵会副会长盘古送来敝会的回执。顺便给他送一点礼物。”
那人挠挠脑袋,显出将信将疑的神色,说道:“平时送信可从没见过两个人一起送的,我不大信得过你们……”
公孙离正在着急,从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让他们进来吧,夏侯惇。两位都是我的客人。”
三人转头去看,原来是盘古亲自来迎接李信和公孙离。
夏侯惇闻言,便退后一步,歉然道:“原来是副会长的客人,我先前不知,言语中多有得罪,我谨谢过。”
公孙离正要开口谦退几句,盘古说道:“说哪里话?你尽忠职守,毫无怠忽。何罪之有?之后我和花副会长说说,让她给你加薪。”
夏侯惇面露喜色,说道:“属下不才,多蒙副会长器重。”
盘古嗯了一声,说道:“劳烦你去把他们的马车牵去马厩。你们二人随我来吧。”
说完他一招手,示意李信和公孙离二人跟着自己。
盘古当先领路,带着李信和公孙离穿过关射协的门廊,来到中庭,这里毗邻广场,视野开阔。他一路上介绍协会的风物,谈笑风生。
李信看见他胸口缠着纱布,显然是之前旧伤未愈,心中愧悔。更看见李信身上带有一些新伤,更是十分诧异。
盘古鉴貌辨色,猜知他的心思,便说道:“今早拉架来着,些微小伤,不碍事的,你不必挂怀。”
李信本来惶愧难当,此时见盘古体察,更是心中感激。他诚恳地说道:“之前我做错了事,当真是对不住盘古先生。”
公孙离撇撇嘴。从前李信数次得罪她,从来不曾赔礼道歉。此时她看见李信对盘古执礼甚恭,心中颇不乐意。
她的神色只是一现即隐,但是盘古为人细谨,不曾漏看。
盘古沉吟片刻,便道:“从前这位公孙姑娘来送信,是常有的事,这次怎么连你也一并来了?”
李信苦笑一下,说道:“他们叫我来给您赔罪来着。”
盘古闻言,哈哈大笑,说道:“后羿老兄把小老儿瞧得太也小气了,我要是为这种小事计较,一千年以前便给人气死了。你若不说,我还以为你们两个闹别扭了呢。”
李信笑道:“没有闹别扭,先生放心。”
公孙离却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盘古看了,猜出是李信不解人情,惹得公孙离不高兴了。
他思考片刻,便说道:“男女相处,矛盾在所难免。不瞒你们说,最近这两天,为着老夫想要促成两个协会和解的事情,我们协会的兰陵王和花木兰也吵了好几次。”
公孙离有些惊讶:“久闻双兰一心,情同夫妇。难道他们两个也会意见不合?”
盘古笑道:“什么双兰一心,纯粹是谣传。这两人情同夫妇,那是有的。但是两人意见相左,更是常有。”
公孙离说道:“想必是兰陵王不顾念花木兰的心情,时时惹花木兰生气。”
说完,她瞪了李信一眼。
李信没听出她话里意思,也没注意到自己被瞪了一眼。
盘古见了,苦笑说道:“稍微有些不同。花木兰大大咧咧,兰陵王怨她事事擅专。今天早上兰陵王说花木兰‘骒马拉车驴上套,老娘们当家瞎胡闹’,花木兰大发雷霆,吵着‘谁说女子不如男’便和兰陵王打了起来。”
公孙离想起李信选骒马拉车,跟这件事牵扯在一起,心中又不乐意起来。
李信说道:“然后呢?”
盘古说道:“总算老夫及时赶到,他们二人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两相罢手。”
李信说道:“先生说的拉架,就是这件事了?”
盘古苦笑道:“正是。”
李信气不过,说道:“他们哪里是看在您的面子上罢手的?只怕多半是您出手才制服了这两个凶徒。”
盘古摇摇头,说道:“要说制服,那也不敢当。双兰实力均不在我之下,我侥幸能够让他们暂时缴械。真要打起来,却也未必就赢。”
李信说道:“您不必过谦。先生的文治武功俱各冠绝当世,我若得能随侍左右,每日恭聆教益,真是不胜之喜。”
盘古听出他言辞恳切,全是出自一片真心。便说道:“什么文治武功,那全是外人送的虚名。我只盼你不被仇恨蒙蔽了心灵,能更加重视你身边的人和你自己。”
李信知道盘古不愿自己向兰陵王和花木兰复仇,此刻他心下踌躇,不再说话。
盘古看他的样子,知道没法立刻让他全部放下。叹口气,说道:“罢了,这是你自己的事情,老夫原本做不得主。只愿你不要因一时愤激,而令亲者痛,仇者快。”
李信点点头,道:“先生指点的是。”
盘古温言说道:“你先前说过你要在关射协卧底,我现在带你去人事处,找元歌给你登记。他们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便不会欺负新人。”
李信听见要去人事处登记,心中颇不愿和盘古分开。但是也知道盘古纯是出自好意,只好依言而为。
三人来到人事处,李信留在其中登记资料。盘古向他嘱咐了几句,便和公孙离走了出来。
盘古对着公孙离说道:“这里尚需一段时间。后羿的回信你带来了吗?老夫要到办公室里拆开细看。”
两人便一同向盘古的办公室出发。
路上盘古说道:“你和李信怎么闹别扭了?”
公孙离不似李信一般崇仰盘古,便淡淡地答道:“没什么。”
盘古知道她不愿细讲,沉吟道:“李信虽然不近人情,有时或许显得蛮不讲理,但是他心地不坏。如果没有人在他旁边拉他一把,他很可能一步错,步步错。”
公孙离听盘古分析得一点不错,不禁惊讶于盘古的识人之明。
盘古续道:“老夫和李信一见如故,内心深不愿他行差踏错。我知道你在他身边或者经常受委屈,但是老夫还是请你看在他经历坎坷的份上,多包容他一下。”
公孙离这几日一直生闷气,此刻听盘古这一席话,大有如遇知己之感。她点头答道:“好的,我明白了。”
盘古微笑说道:“他为人有些莽撞,你虽比他谨细,却也乏少心计。亏得你们遇到老夫,若是别人,你们将来迟早吃亏。”
公孙离应道:“是。”
不多时已到了盘古的办公室。
盘古拆信自览,忽忽看毕。
他喝一声彩,说道:“后羿深明大义,顾念大局。太好了!老夫本来担心你们协会里会有人反对,如此看来比我想的顺利。”
公孙离想说艾琳十分反对,但是终于忍住,不说出口。
盘古喜不自胜,说道:“你把信送来,真是辛苦你了。来,吃点儿点心,我这有很多。”
公孙离经他这么一提醒,才猛然想起一事。
她取出带来的包裹,说道:“盘古先生,后羿会长嘱咐我给您做了一些谢罪的礼物,都是一些吃的。”
盘古满面笑容,双手接过,口中客气道:“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后羿老兄真是!”
他拆开包裹,喜道:“有绿豆糕,当真不错,后羿毕竟清楚老夫的口味。”
他喜滋滋地取出一块,吃了下去,边吃边赞:“嗯,味道很好,老夫很喜欢。”
公孙离看他满意,心中也高兴起来。
突然盘古身子剧震,向后便倒。他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脸色惨白,面容扭曲,显得极为痛苦。
公孙离见状大惊失色,忙走上前扶住盘古,问道:“您怎么了?”
盘古咬紧牙关,满脸复杂的表情,说道:“公孙姑娘,我不曾得罪过你,你为何下毒害我?”
公孙离闻言大惊,说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下毒。”
盘古看她的反应,觉得不像是说谎。他叹口气,说道:“若你所言不假,那你自然也没有解药了。”
公孙离站起身,急道:“您等一下,我这就去叫人来救您!”
盘古摇摇头,说道:“且慢,这幅样子有人看见,他们必然觉得是你害死老夫,贼喊捉贼。”
公孙离一想,觉得盘古所言不错,吓得面色惨白。突然她想起一事,说道:“对了,是艾琳书记,是艾琳大人让我把她做的绿豆糕送给您的,这些绿豆糕不是我做的。”
盘古呼吸愈发急促,他奇道:“艾琳,我以为她十年前被兰陵王杀死了。”
公孙离急得两眼流泪,哽咽道:“我真的不知道她下毒了,我…我不知道呀……”
说完,终于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
盘古虽然腹痛如绞,但还是伸出手来,拍拍公孙离的头,说道:“乖,乖,不哭,不哭了。”
公孙离被他安慰,哭声稍止。两只兔子耳朵耷拉下来,显得极为狼狈。
盘古神色惨然,说道:“原来是艾琳,难怪这毒药能危及老夫。我还想寻常毒药,老夫全不惧它。我问你,是不是艾琳反对两个协会和好?”
公孙离点点头,语带哭腔地说道:“是的。”
盘古叹口气,说道:“唉,如今可让她计谋得售了,我死以后,两个协会必定产生争端!”
公孙离又急又怕,一时间慌了神。
恰在此时,元歌出现在了盘古的办公室门口,一眼便看见盘古倒在地上,公孙离在他身旁。
元歌看见盘古面色惨白,又看见地上散落的点心,立刻猜出了事情原委。
他平素喜怒不形于色,然而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了,对着公孙离骂道:“射抵协的小人!之前行刺副会长我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又来下毒。反反复复,不为已甚!”
说完,他抽出丝线,用力扯出,就要将公孙离当场毙了。
公孙离吓得紧闭双眼,一动也不敢动。
盘古虽身中剧毒,但还是伸手挥出一道柔和的气浪,挡下了元歌的攻击。
元歌见盘古阻拦,急道:“之前属下便说过,副会长心地仁善,易遭奸人所算。难道此刻您还要包庇她不成?”
盘古胸腹之间仿佛被万针齐刺,他咬牙坚持着,说道:“这件事与她无关,她只是送信的。”
元歌恨恨地道:“便算不是主谋,却也是帮凶不会错!”
盘古皱皱眉,说道:“元歌,老夫平日的教诲你都忘了么?”
元歌知道盘古既然如此说,便必定不许自己再对公孙离出手。只好垂下头,答道:“不敢。”
盘古叹道:“老夫命在顷刻,有几件事要交代,你务必答应。”
元歌恶狠狠地斜视着公孙离,目光中满是憎恨。但他听了盘古的话,还是说道:“副会长但有所命,属下宁叫性命不在,也必定做到。”
盘古欣慰地笑笑,他说:“第一,我死之后,不许为难这位姑娘。你须保护她平安回到射抵协。”
元歌听见一上来就是如此令他不能接受的事情,但是眼见盘古刚正不阿,性情耿直。只好含泪答道:“属下明白了。”
盘古见他答应,欣慰地笑了,说道:“第二,我死之后,不许声张!悄悄葬了,只说我云游四方便是了!”
元歌大惊失色,说道:“那怎么行?我们必要兴师问罪,将这件事的主谋揪出来,血祭以告副会长。”
盘古惨然道:“我怕的就是你们为了我一人再起战端。如果凭老夫一人的牺牲可以促成两个协会和睦修好,那老夫在天之灵也当含笑。倘若你们不顾大局,那才叫我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元歌已猜出是有人为了破坏两个协会和好而暗杀盘古,但是眼见盘古一心为了修好。他双眼含泪,说道:“副会长仁德雅量,属下一切凛遵不误。”
盘古笑笑说道:“最后一件事,有一个小伙子,老夫很看重他……”
李信见盘古声音越来越小,知道他已命不久长。流下泪来,说道:“我刚刚才接待了他,他此时就在门外不远。”
盘古小声说道:“你去叫他进来。”
元歌应声是,便飞步抢出。
盘古勉力拿起自己的斧子,对着公孙离说道:“老夫毕生功力,集于此斧……”
公孙离经历这一番事变,神志有些恍惚,此时说道:“什么?”
盘古握住斧子,斧子发出耀眼的光芒,逐渐崩碎,重组,变成了一把光芒耀眼的巨剑。
正在这时,李信和元歌冲入屋里。
李信看见盘古气若游丝的样子,不禁悲愤交加。
盘古已是油尽灯枯,他对李信说道:“李信,我与你相识一场。虽深盼将来可以与你多相处些时日,教你些东西。然而眼下看来是没办法了……”
李信含泪说道:“先生,先生怎么……”
他喉头哽住了,再也说不出话。
盘古拼着最后的力气说道:“我也没什么东西可留给你,这把剑是我盘古斧所化,如今我把它送给你。愿你日后行事,有时想起老夫和你说过的话。”
李信泪下如雨,连声答应。
盘古把剑交到李信手中,看着李信和公孙离,想要再嘱咐几句,然而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轻轻点了点头,便瞑目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