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土城的医生贝特此时也写着一封信,在自己的门板上。《致全村村民的一封信》,信的标题是这么写的。与其说这是一封信,还不如说这是一篇演讲稿,贝特将会在全村的村民面前朗读这篇稿子。
贝特本来没有想过要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申岭当年当村长时也没有任何仪式。诚然,他们并没有什么资本去弄什么仪式。但是裴颖却不放过贝特,论述了一番仪式的重要性。贝特便拗不过妻子,只好答应。
村子里即便是有仪式,也很节俭也很简单。贝特演讲过后便结束了。
申岭从村长变为村民后的第一个任务便是重建村长办公室,此外贝特还要他在空地上建成礼堂。办公室还好办,礼堂申岭却死活不愿意。空地是村民开会,小孩子玩耍的地方。要是空地变成礼堂,开会是没有影响,但小孩就没有了玩耍的地方。而且村里资源匮乏,也根本耗不起。
裴颖也没有强迫申岭去建礼堂,她说:“如果申岭不肯建礼堂,就必须代替他的儿子,去当常务守卫。”
在村里,杀外人的基本上都是常务守卫,其中以艾伦和鲍雷沙的最多。申岭是千万个不愿意,但总比去建个礼堂要好吧。于是他也只好答应了。
这天裴颖心满意足,春风得意。这不是因为她的丈夫当上了村长,而是因为,她成功地对申岭进行了一次报复。
当年土城建立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那个时候他们正在为了土墙而日夜赶工。
“岭哥,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小裴颖拉着申岭的袖子问。申岭笑着摸了摸小裴颖的脑袋说:“好,你就和小裕美一起看孩子吧。”
“孩子,嗯。”小裴颖用力地点了点头。
“乖,小颖将来会是个好妈妈啊。”
“好吧,我这就去当小进的妈妈。”
“哈哈哈。”旁边那些半裸着上身的壮汉们听到小裴颖的话便笑了起来:“小姑娘,你有没有问过岭哥喜欢怎样的女人啊?哈哈哈。”
“啊!”小裴颖捂着滚烫的脸跑回到以小裕美为中心的孩子圈里。她的心噗嗵噗嗵地跳,不时还偷看着指挥人们堆土墙的申岭。她在演艺圈打滚了不少时日,见过不少白面小生,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小裕美在一旁冷眼旁观,也察觉到了小裴颖的心思。
经过不眠不休的艰苦奋战,土墙堆起了,武器也做好了,防务也安排好了。小裴颖想申岭该有时间休息一下的时候,申岭被众人推举成为了村长。村长为了建起居民楼更加废枕忘餐,而在小裴颖的眼中,申岭并不是村里的“王”而是守护天使。
申岭率领着众人在几年间把村子弄得井井有条,规章制度都制定得很完善。虽然有点严苛,但是村民们都明白,他们要生存,便必须遵守这些制度。
小申进牙牙学语时,小裴颖已经亭亭玉立。裴颖那时成天抱着小申进,教他喊妈妈。可是小申进就是比较奇特,最简单的“妈妈”喊不出来,却不停“巴啦巴啦”地叫。这差点把裴颖气疯。她索性把小申进交给了小裕美,趁着夜色潜进了申岭的村长办公室。
这时申岭正在烛光下埋头工作,看到裴颖进来便笑着对她说:“小颖,睡不着吗?村里的牛生了小母牛,等它们大了能产奶。到时候你们睡前就能喝睡前牛奶了。”申岭说得兴致勃勃。
“牛奶帮不了我。”
“嗯?有帮助,相信我。”申岭摸了摸裴颖的脑袋说。
“不,只要村长睡在我身旁,我就能安睡。”
“啊?”申岭不禁有些愕然,他很快就笑着说:“小颖都是大姐姐了,还怕黑吗?哈哈哈。”
小裴颖不顾一切地扑在申岭的怀中,吓得申岭不知所措。他着急得一把推开裴颖,把她推到了地上。申岭看到裴颖一双泪眼,可怜兮兮的样子,便觉得有点抱歉,刚想说声对不起。只听见裴颖说:“你到底要不要我做你的新娘?”
“小孩子,说什么呢?”申岭面对着种情况是在不知所措。不料裴颖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申岭看着裴颖的纤纤背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喃喃地说:“对不起啊,我没有打算再娶妻了。即使你不是小孩,也不会考虑的。”他本来想着小裴颖很快就会忘记对他的感觉,结果裴颖整整一年没有跟申岭说过一句话。
后来,凯特老师多次向裴颖介绍对象,裴颖都没有答应。因为村里需要劳动力,凯特老师便让申岭去劝裴颖。申岭不是傻瓜,他知道他去劝的话会有什么效果,于是他对凯特老师只是敷衍了事。
然而,裴颖却在二十五岁的时候突然嫁给了医生贝特。申岭至今不知道裴颖为何会突然做出这决定。
申岭当然知道当一个常务守卫该做些什么。值夜,这是必须的。他拿着鲍雷分配给他的弓箭上了土墙。诚然,与其让申岭使弓箭,还不如让他丢石块更有效率。
他坐在土墙上,却第一次发现墙外的夜景居然也别有一番风味。云的影子在平原上缓慢地移动,仿佛有一块黑色的地毯在旷野中爬行。远处传来了悠扬的笛子声,虽然只是独奏,却能牵动人心。
“笛子声!?”申岭不免大喜,他认为那是申进在吹笛子。虽然,申岭从来没有认真听过申进吹过完整的曲子,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一定是申进。
“是进儿在吹笛子。”裕美的出现在申岭的身旁。她也拿出了一支笛子吹了起来。远近两支笛子在互相附和,形成了交响乐,好像在互相问候。
“他们要远行。”裕美放下笛子说。
“远行?”
“嗯,是这种感觉。”
“啊……,那他们是指?”
“你的儿子和儿媳妇啊。”裕美说着就往墙下丢了一块石头。
“嘿,石头也是很珍贵的。”申岭温柔地斥责着裕美。
“嗯,就是这个借口。让满脸胡须的你变得温柔。”
的确,申岭用这个理由差点就葬送了土城。在当年土城建成之初,外面就来了人,是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小孩大概不到一岁的样子,总之就还在襁褓之中。
这也是土墙建成后第一次来的人,那时候弓箭还没有做好。村民们只能把石块堆在土墙上,用于丢难民。守卫的人看到外人,便通知了申岭。申岭来到墙上一看,发现是女人和孩子,便命令守卫说:“看紧点就好了,别浪费石块。”
其实,申岭也是从灾难中过来的,对于陌生人的危险他也是知道得非常清楚。但是他就是无法狠下心来用强硬的恶手段把她们赶尽杀绝。
申岭下了墙就被鲍雷拉住,鲍雷问道:“为什么不采取措施?”
“只是个女人和孩子,有必要吗?”申岭笑着拍了拍鲍雷的肩膀说。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都要预防!否则村民们的生命就会葬送在你的手上!”鲍雷咄咄逼人地说。申岭当然明白鲍雷的担心,然而他还是说:“鲍雷,你怎么就知道你的身上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呢?你要知道,我们到现在,对于病毒的情况还是一无所知,包括它的潜伏期!”
事实上,在灾难爆发之初,也就是在产生小规模感染的时候。就连世界上最顶尖的科学家都无法对病毒有任何的了解,连病毒的本体也不能捕抓到。即便如此,世卫依然非常乐观。直到全世界都有大规模的人类突然死亡事件,世卫便已经绝望了。他们称病毒为“死神”,而末日主义者则称其为“上帝之镰”。
对付病毒唯一的方法就是隔离。于是,很多人拿着枪到处杀人,他们认为,只要对方死了,自己就安全。
而土城建立的时候,还是申岭在大肆宣扬“独活不如同死的信念”才避免了互相残杀的结局。幸运的是,多年来村里都没有出现过病患。
某夜,那对母女趁着夜色爬进了村里。等守卫发现的时候,她们已经下了墙。
有人进了村,村里顿时锣声大作,全村人都醒了过来,一起抓人。小裕美睡得惺忪,也免不了要起床帮忙。
她独自走到一片荒草丛里,因为要是她自己,就一定会躲在这里。这里那时还没被开垦,还是长着长长的野草。小裕美拿着一根树枝胡乱地拨开野草,果然在草丛中找到一个小娃娃。
“哦?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呢?”小裕美说着就抱起了小娃娃。小娃娃没有哭,还用她那只小手摸着小裕美的脸庞。小裕美看着小娃娃,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是个可爱的孩子,小裕美扒开小娃娃的衣服一看,果然如她所想,是个女孩。在女孩的衣服上还用针线绣着几个英文字母。小裕美当时读不懂,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个人名——薇薇安。
“快!女人上了墙!”
这时,在土城另外一端的墙上一片骚乱。众村民已经在墙上的一角围住了一个女人。
“我们只想生存!”女人梨花带雨地喊着。
“生存到外面去!进来这里只有死!”鲍雷站在最前面,手持铁锹对女人步步紧逼。于是,女人一步步后退到了城墙边上。鲍雷一边走向女人,一边问:“你的孩子呢?把他也带走!”
女人微微一笑,她从人缝中眺望出去,看到远处的阴影之下有个小女孩似乎抱着一个婴儿。
“别冲动。”申岭在人群中挤了出来,他说:“既然她们已经进来了我看就算了吧。我们当中不是很多人都是在土墙差不多建好的时候冲进来的吗?”
“申岭,你是背着全村在走钢丝。你知道吗?”鲍雷马上就和申岭争吵了起来。
“放过她们,以后墙的防务你说了算!”
“此话当真!?”
“对!”申岭斩钉截铁地说。
“不!”那女人突然说:“如果让他负责,那将会有无数的人得不到救助。先生,我的女儿就交给你了。”女人说着就纵身跳下了城墙。女人的果断让众人发出了一阵惊呼,都涌到墙边往下看,还差点把来看热闹的小裴颖挤下了城。幸好还是申岭一手把她抱了回来。于是,后来就有了小孩不能上墙的规定。
那女人跳到地上没有死,不过双脚也许就断掉了。她用双手缓慢地挪动着,匍匐前进。
“她会怎么样?”小裴颖流了一脸的泪水问申岭。申岭无法回答,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象。
当晚,落泪的人不是少数,让他们同情的不是女人,而是他们自己。
小裕美抱着小娃娃东躲西藏地过了一天,等她把小薇薇安交到申岭的手上已是第二天晚上。如果不是应为小薇薇安饿得不轻,她也不敢冒出来。
申岭的一双大手即稳妥,又温暖。薇薇安躺在他的怀里即便是很饿也没有哭闹。申岭做了点米糊喂薇薇安吃了后便召集了全村的人。夜色迷蒙,村里连蟋蟀都没有发出声音,静静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事情。
小薇薇安吃饱了米糊边睡得安稳。申岭率先在薇薇安的前额上亲了一下,然后这时还是四十多岁的凯特老师走到申岭的面前,也像申岭一样在小薇薇安的前额亲了一下。村民们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在小薇薇安的前额或脸上亲了下。
这是申岭想出来的一个仪式。如果这个小娃娃会带来灾难,那么全村的村民便会共同承受,同生共死。村里的人,全部都是自愿地接受这个仪式,没有人是被迫的。只有鲍雷,他看了一眼薇薇安后,一言不发地走了。结果,第二天申岭把土墙的防务都交给了他全权负责。
村里有一个失去了孩子的妇女,申岭便叫薇薇安交给了她。直到现在,薇薇安也不知道那并不是她的亲娘。
正是由于申岭的仁慈,裕美便担心他的角色从村长变成守卫后会不习惯,于是在他的首夜来陪一陪他。裕美收起了笛子对申岭说:“申进那孩子在外面也没有问题的。只要别遇到患者。”
“嗯,这正是我的担心。”
被父亲担心着的申进此时在做什么呢?他就在那棵苹果树的树下。他收起了笛子,对身边的艾尔莎说:“刚刚吹笛子的一定是裕美姐。我的笛子也是跟她学的。”
“哦?那她一定是一个温柔的人了。”艾尔莎挽着申进的手说。然而申进却摇了摇头说:“裕美姐啊,太凶了。我还是挺怕她的。”
“嗯?怎么会呢?我听她的笛声就感觉到她很温柔,就像你一样。”
“啊?”申进想了想,说:“那也是。至少她很可靠,如果她能做我爸的新娘我还是挺高兴的。”
在出走这几天里,申进除了为自己再做了一支竹笛子,空闲的时候也告诉了艾尔莎一点他和父亲的事情。所以艾尔莎也知道申进失去了母亲。
“好了,我们也该出发到旧金山了。”申进说着就在苹果树的树身上刻了“三藩市”(旧金山),然后背起地上的包裹和艾尔莎一起缓慢的往北走。
他们要去旧金山还是缘于他们栖身的那个矿洞。申进打开了洞里面的那个箱子以后,发现里面有一封信。信纸已经发了黄,幸好上面的字还没有退色。申进好奇地打开了信,发现是洞穴主人写给他的女儿伊莎贝拉的一封信。信上还有一个旧金山的地址。
“这是什么?”艾尔莎疑惑地问。
“这是信。”
“信?”
“嗯,我听凯特老师说过这东西在一百年前还挺盛行的。用来互通消息。”
“啊……那一定是用人来送的。”艾尔莎说。
“对啊,不过这种通信方式应该早就淘汰了吧。我看着这个像是遗书。”申进摇了摇头说。
“那我们帮他送吧。”
“什么?”申进无法理解艾尔莎居然说出这种话。别说他们根本看不知道信上写的地址是在那里,即便他们真能找到,说不定收件人早就死掉或者迁移了。只听见艾尔莎继续说:“如果是主人临终前所说的话,一定很想对方收到吧。而且,我想带你去旧金山看看。”
“为何?那里有什么特别的吗?”申进问。
“嗯,我和奶奶曾经路过。奶奶说那里就是城市,很有意思。”
“那就去吧。”申进很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等熊走了以后便取走了洞里的一些工具和一张地图,出了洞穴,回到了那棵苹果树。于是便有了后来和裕美的笛声问候了。
经过申进的悉心料理,艾尔莎已经能自己行走了。申进趁着夜色把一写铁制的工具丢到墙下,让村民第二天能把它们钓上去。自己就留了一把短匕首让艾尔莎拿着防身。
小两口走夜路总要很小心。幸好工业荒废了二十年,空气中没有什么污染,漫天的星辰让他们能看到路。
根据地图,旧金山就在北边的海边。申进和艾尔莎打算一直往西北找到了海再沿海往北边搜索,准不会错过。
海边并不远,因为申岭他们建土城的时候也不敢耽误太久,怕遇到太多的外人。所以他们上岸没多久就选定了建城的地址。当然,其中还发生了一些事情,当时年幼的申进还不知道呢。
还没到天亮,申进和艾尔莎就听到了哗哗的海浪拍岸的声音。申进没有看见过海,即便是在黑夜里的初遇也能使他兴奋不已。
“喝一口。”
沙滩上,艾尔莎用手捧起海水往申进嘴里送。申进捧着艾尔莎的手往上一抬,海水就泼到了艾尔莎的脸上。艾尔莎本想戏弄一下申进,没想到被看穿了,突如而来的失败感搭上苦涩的海水让她无法做出反应。
“哈哈哈。”申进大笑着说:“凯特老师说过了,海水是咸的。”他说着还用舌头舔了一下艾尔莎的脸,说:“嗯,果然是咸的。”
艾尔莎老羞成怒,一下把申进绊倒在海中。申进没有做好准备,喝了不少海水。只见艾尔莎叉着腰说:“如果没有喝够还有!”她说着就往申进身上泼水。申进跑啊,躲啊,往海中心跑去。
“进!别去!回来!”艾尔莎看到申进往还里走心脏不禁顶到了喉咙。只见申进已经扑通一下消失在海中了。
“进!申进!”艾尔莎步履蹒跚地往海中走,她突然觉得很冷,她想:“如果我自己害死了进,怎么办?我也一起死了算了。”艾尔莎不见申进冒出来,便加快了脚步往海里走。她根本就没想过她自己也不会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