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秃秃的山前，一队马车停在林子中，篝火还在烧着，一律青烟直上云霄。
李慕靠着一颗老树坐着，沉默不语的看着面前这一地的尸体。
站在李慕身边的赢潇愈也许是看出了他的心事，拍着李慕的肩膀，用手指在他的手心写道：“这就是他们的宿命...这不怪你。”少女从来都不太会安慰人。
李慕苦笑的扯了扯嘴角，从王六的那一番言语中，他能听出来，若泪明白这群人中一定会有叛徒，而他们的命，则是若泪送给李慕的护身符。
李慕轻声叹了一口气：“如果我没有这么冲动的下毒，也许他们就不用死这么多人了。”
话罢，李慕站了起来，逐一走到每具尸体的面前，扯着他们的脸皮，不出所料的，这二十余人中有足足五人都是千面帝易容的。
可当他走到王六的面前时却犹豫了，王六生前讲的那个故事根本不像是凭空捏造的，临死时那眼角闪烁的泪滴与嘴角的释然也不像是能伪装出来的。
最终，李慕没有伸手去扯王六的脸皮，对他来说，王六是真是假都已经无所谓了，那负罪感的种子已经成功的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他将扯下的五副面具塞入了肩上跨着的行囊里，和他之前扒下的所有面具放在一起，这将是李慕最棒的战利品。
最后，李慕挖了个坑，将二十余人的尸体全都埋了进去，他回头看了一眼坑里王六那肥硕的脸上挂着的一丝安详，叹了口气，回到了马车上。
一切尘埃落定，挖坑也足足挖了半个时辰，接下来的山路上也没有其他的危机出现，李慕二人就这么平安的踏入了北朝的领域中。
车厢内的赢潇愈拉开了窗口的帘子向外看去，在她的记忆中，这一片是百姓们的耕地，有着数个村子的百姓在这里安居乐业。
可当她把头探出的时候，放眼所及却全是一片残骸，枯枝断木到处都是——不久前这里刚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山火。
而这场山火，正是他们放的，看着那仿佛末日般的场景，赢潇愈的脸上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坐在车外驾着车的李慕自然也见到了这情景，本该安居乐业的百姓却因为他放的一场火而家破人亡，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了一声：“这都是罪孽啊...都是需要我来偿还的罪孽。”
好在这番场景没过多久就被李慕驾车甩在了身后，在傍晚时分，他们二人终于踏入了京城中。
李慕对于京城内的百姓来说，是英雄之后，千面帝自然不会在明面上摆出通缉令，否则这未免太失人心了。
二人没有任何阻碍的交了过关费就进了城，进城之后，李慕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他放慢了速度，径直的向着东方的将军府驶去。
两柱香的时间，将军府的牌匾终于露在了眼前。
李慕兴冲冲的抱着少女跳下了车，轻轻的敲了敲那一丈高的将军府大门。
片刻后，如银铃般的少女声音响起：“谁呀。”大门被缓缓拉开。
看着面前这熟悉的少女，李慕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轻笑着打着招呼：“好久不见，小蝶。”
“少...少爷...”这少女正是府中的丫鬟小蝶，她见到了李慕之后表情瞬间从不耐变成了惊喜，又由惊喜变成了慌张。
李慕察觉到了家中丫鬟的不对劲，表情一凝，赶紧问道：“怎么了，是家中出了什么事么？”
小蝶一惊，赶忙摆手，说道：“没没没，就是夫人最近的身体出了些岔子...”
“什么！”李慕听后也顾不得放下怀中红着脸的赢潇愈，就这么抱着她，绕过了丫鬟小蝶，直接奔着内房跑去。
内房中，脸色苍白的千仞十三正坐在公孙凛的床前，将手中那一碗刚熬好的药吹了吹。
忽然，千仞十三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那卧在床中的公孙凛见状，有些好奇的问道：“怎么了？”声音虚弱不堪。
千仞十三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窗外，答道：“他回来了。”
公孙凛听后猛地一惊，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千仞十三死死的按住了。
“你放开！不能让慕儿看到我这副样子！”公孙凛虚弱的说道，本就虚弱的身子在加上刚那么一折腾就更加无力了。
千仞十三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他迟早会知道的，干脆早些告诉他吧。”
就在这时，李慕猛地推开了木门，冲了进来。
只是一眼，他就看明白了公孙凛的虚弱与千仞十三的苍白面色是怎么回事。
他眼中含着泪，跪在了门槛上，痛哭出声：“孩儿不孝...连累了娘亲与师父...”
千仞十三走到了李慕面前，轻轻的将他扶起，翘起脚摸了摸李慕的头，笑着说道：“傻慕儿，应该说是我们连累了你才对。”
李慕听话的低下了头，擦了擦眼泪，声音中还带着一些哭腔：“可是那千面帝所为...”
千仞十三点了点头：“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千面帝的真相了吧，我在南朝的密探已经把你们的消息告诉了我，你做得很好。”说着，千仞十三又回到了窗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轻轻的吹着刚烧好的药，舀起了一勺，送到了公孙凛的嘴边：“来凛儿，啊———”
“......”公孙凛无奈的看了一眼千仞十三，但还是听话的张开了嘴：“啊———”服下了药的公孙凛上了眼睛，五官扭曲着，过了好一会才缓了过来，她轻咳了两声，尴尬的扫了一眼李慕，说道：“嗯...果然还是那么苦啊。”
李慕嘴角扯了扯，硬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啊...娘亲总是喜欢这样，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不让人担心...
看起来公孙凛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之外，没有任何的异常，可仔细看却能从她额头上的冷汗和时不时颤抖一下的身体却能看出，她究竟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
李慕心痛的闭上了眼睛，他早就看到了床边的水桶，与那沾着乌黑血迹的手绢，如果猜的不错...
唉...
李慕不着边际的叹了口气，可这还是被敏锐的千仞十三给捕捉到了，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想必已经知道了吧，凛儿没多少日子可以活了...”
李慕面色一僵，似是很不愿承认这一点，抬头看向了卧在床上的公孙凛。
公孙凛只是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对于她来说，死亡也许早就算不得什么了。
滚烫的泪珠从李慕的脸颊划下，他身体颤抖着不愿意承认：“难道...没有办法可以治了么...”
千仞十三神色一暗，艰难的点了点头，如果有人能治，她早就去将那人抓来了。
屋中的气氛一度低到了冰点。
公孙凛轻轻的开口说道：“娘亲早就知道自己死期将至，这没什么的，先不说这个了。”她把手伸向了枕头底下，拿出了一个翠绿色的玉坠来。
“慕儿，你生来就无法休息内气，这在娘和你爹的心中一直是块心病。”公孙凛看着手上的玉坠，表情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所以你爹生前寻遍了天下良医，终于寻到了一个办法能打通你的经脉。”
李慕神色一凝，不可置信的看着公孙凛，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无比的了解，当初他不是没有试过休息内气，可经脉中仿佛是有着万吨大石一样堵塞着，不让内气前行。
公孙凛看出了李慕的心中所想，笑着说道：“办法就是，一名血亲，以真气逆行的代价，强行灌注你的体内，这样，就有一丝希望能为你通开经脉。”
血亲...当今天下自己的血亲只剩下了娘亲一人...难道...
“不行！”李慕厉声喝道：“真气逆行的代价可是...”
公孙凛出言打断了李慕的话：“生命是么？娘亲现在的生命也只剩下半个月左右了，趁着现在内气还能运转，能帮自己的儿子开阔出一个明亮的未来，又有何不可呢。”她嘴角的微笑带着说不清的意味。
千仞十三神色复杂的看了公孙凛一眼，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叹了口气说道：“慕儿，你娘亲说的没错，只有你休息了内气，才有可能在千面帝那深不见底的实力下活下来。”她心中明白那朝堂上的千面帝实力到底有多么恐怖，说着，她撸起了袖子。
本来如藕般雪白的小臂此时却已经肿胀的不成样子，李慕看了一眼后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千仞十三冷笑了一声说道：“前些日子，他夜里来偷袭我，我以赵金打造的长剑和他对了一掌。”
“结果呢！？”李慕沉声问道。
“结果就是这样。”千仞十三低头看了一眼床边那一堆青色的金属碎片，答道。
李慕顺着视线望去，顿时冷汗直流，这可是当今天下最坚硬的赵金啊！竟然在那朝堂上的千面帝一掌之下就破碎成了这般模样！更何况以师父那般骇人听闻的剑术都被一掌给震伤了手臂。
“现在，你还想以现在的实力从他手下活下去么。”千仞十三轻哼了一声，说道：“虽然我深受了不轻的伤，但那一剑我也送给了他一些礼物，哪怕是他那样的实力，想要清除掉体内的千仞剑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慕沉默了良久，他明白，自己接受娘亲的自杀式帮助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但李慕一想到这是用娘亲的命换来的...就总是会觉得伤神。
公孙凛看到了李慕表情，知道了在他的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说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吧。”
李慕一惊，慌忙中开口说道：“娘亲...不用这么着急的。”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公孙凛的决心，眼下他只是希望能将这时间拖延一些罢了。
“傻孩子，我逆行内气之后又不是立刻就会死，还会有些时间的。”公孙凛噗嗤的笑出声来，只是笑着笑着不知不觉间眼角竟然湿润了起来，她知道李慕这是舍不得自己走。
“那...好吧。”李慕只能应承下来。
公孙凛双手放在丹田处，凭空向下一压，顿时那苍白的脸上就出现了血色，仿佛恢复了健康一般。
“娘...”李慕看着那重新恢复了神采的娘亲，不知不觉间竟然看失了神。
“时间宝贵！快脱衣服！”公孙凛沉声喝道，不等李慕反应过来，直接一掌拍在了李慕背后，将那一身华贵的服装震碎，随后，就双手贴在了李慕的肩上两骨处，运起因为逆行而变得横冲直撞的内气，小心翼翼的向着李慕的身体输去。
李慕只感觉到有一股滚烫的暖流涌入体内，随后顺着自己的经脉就开始了肆无忌惮的破坏，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感传来，他的身体也开始了不自觉的抽搐。
千仞十三看到了李慕那痛苦的抽搐，一掌按住了李慕的肩膀，让他纹丝动弹不得。
渐渐的，剧痛感逐渐消失，滚烫的热流也从体内渐渐散去。
一口黑血从公孙凛的口中喷出，随后她就无力的站了起来，在千仞十三的搀扶下，回到了床上。
盘腿坐着的李慕渐渐睁开了双眼，难以言表的畅快感从丹田涌入了四肢，他缓缓的站了起来，顿时噼里啪啦的声音从他身上响起。
只是...李慕的眼中却没有丝毫喜意，他知道...娘亲骗了自己，那股内气根本就没有回到娘亲的体内，而是消散在了世间，没有了内气护体的娘亲...又如何能活的了三天...
“娘亲...”李慕轻轻的张开了口。
公孙凛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继续说下去了，借着回光返照的最后一丝时间，她把手中的玉坠递给了李慕。
“吃下去，嚼碎了吃下去。”虚弱的声音响起。
李慕没有去想原因是什么，接过了玉坠就塞入了口中，一阵阵嘎嘣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一缕缕鲜血也从嘴角淌下。
见李慕吃下来玉坠，公孙凛那逐渐恢复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笑容。
随着玉坠的咽下，一股无比霸道又对自己无比亲和的内气，灌入了他的腹中，在李慕那震惊的眼神中，公孙凛轻声说道：“把内气引入丹田...这是你爹生前的大半内气，这才是你爹真正留给你的宝物...”
李慕轻轻的点了点头，按照娘亲说的闭上了眼睛，盘腿坐下，也许是这内气是爹生前留给自己的礼物，所以这股内气对自己无比的温和，只是稍加引导，就听话的一丝丝涌入了丹田中。
千仞十三见李慕正引导内气，转头看向了那卧在床上，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公孙凛，她的眼角闪过了一丝泪光，嘴唇不自觉的抿了抿。
“十三...替我照顾好慕儿...”公孙凛那没有丝毫岁月痕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向往，眼前已经出现了幻觉，那年...桃花树下，她与那独自练着剑的女孩子，第一次见了面...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我叫十三...”
“你没有姓氏嘛，不如本公主赐给你一个姓吧！我看你这么喜欢练剑，不如...就叫千仞，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