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林父对郝大伟说道:
“年轻人,吃的太饱,外面下雪了,推我出去透透气吧。”
郝大伟睁大眼睛看看林晓晨又看看朱莉,有些手足无措。林晓晨朝着他点了点头。
郝大伟穿了羽绒服,戴上围巾。老爷子也穿了棉服,戴了一顶羊毛软帽。
郝大伟推着老爷子来到户外,雪花大片大片的落下来,整栋别墅都被白色笼罩着,没了白日的傲慢霸道,竟多了分彬彬有礼的低调来。
“我女儿这次能回家,你居功至伟啊。”
“啊?”郝大伟准备了很多可能被问到的应对之词,从出身、学历、对自己未来规划,都是一些类似于HR面试的问题。林老爷子作为长辈,又是商业精英,看重的应该是年轻人的进取心和职业规划。然而没想到老爷子开场白会是这句。
“你不用替她遮遮掩掩,我的女儿我了解,我们僵持了这些年,最近才破冰,不只是我身体的缘故,她的朋友肯定做了些工作。”林老爷子话还是说的婉转。
“那和我关系不大,是林总自己想通了,毕竟你们是父女,哪能一辈子不见面?”郝大伟脑子转了千百回,话却说得谨小慎微。
“你对我女儿了解吗?”
“啊?您说林总啊…不是很了解…也还了解些吧…不完全了解。”
“那你把你了解的跟我说说,她很小就没了母亲,因为我的缘故,亲情也没享受多少,很早就出去一个人在外独自生活,我这个父亲做的失职,我想听听她的事情,想把那些错失的补回来。这孩子肯定不会说,你是她朋友知道多少说多少,就当满足我这个老头子的一点心愿吧。”
郝大伟有些纠结,老板的私生活他要说了老板会不会生气呢?眼前这位名企业家此时一点架子全无,看着他和善的面容、期盼的目光,郝大伟觉得自己无法拒绝一位老人同时也是一位父亲。
两人待在屋檐下,郝大伟心情渐渐平静,开始的紧张感慢慢消散,他看着天空飘落的大片雪花,声音镇定而轻柔的从嗓子里慢慢带出。
“我和林总第一次相遇有些离奇…”
郝大伟讲述了第一次两人在海边相遇的情景,他没有添油加醋,没有过分渲染,平铺直叙客观的讲述事实,在情感上对林晓晨当时的状态做了详细的描述。
林老爷子听的有些吃惊、然后是紧张,再然后眉头紧锁仿佛陷在了深深的自责中。
“如果不是你她那次有可能就…”
“那倒不一定,事后林总也说了她只是心情低落想在海水里释放情绪。林总是个心志坚定的人,如果的事谁都不好预见。”
“谢谢你,不是替我女儿,是我这个父亲谢谢你。”
林老爷子的声音苍老低沉,他这一生叱咤风云所向披靡,可是到头却连自己的女儿都管不住帮不了,老爷子生出一丝实实在在的无力感。
“您不用谢我,林总是我朋友。我俩因此结识,后来我进了她的公司,她对我一直照顾有加,在我们这个圈子,没有前辈的帮扶一个人前行很难。”
“那倒是实话,哪一行新人都是需要提携的,当然你必须有你的闪光点值得别人去提携。”
“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就怕拖了老板后腿,丢了她的脸面。”
“你有这个想法很好。我还想听一些我女儿的事,工作上、生活中都可以,你挑拣着说一些吧。”
“林总这个人外表冰冷,内心善良,她热爱工作,没有什么太多爱好,好像生命中总有做不完的工作。她善于交际应酬但又好像没有太多真正的朋友。她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不喜欢倾诉,往往靠自己的方式去释放和纾解自己的情绪。”
“自己的方式?”
“就如同我们第一次见面,她的初衷本是想沉入海水里让自己冷静的。”郝大伟不敢说林晓晨还有其他方式比如喝酒和飙车,怕吓着老爷子。
“哎!她这性子不知道随了我还是他母亲。小伙子,我这个女儿性格已然改不了了,我希望你们这些朋友多担待多体谅,多关心关心她。”
“您不说,我们也会这么做。林总是我老板也是我朋友,我希望她能多笑点,不要总是绷着一张冰山脸,把人拒之千里的样子。”
“这点你说的很对,她那张臭脸比我的还臭。”
郝大伟被林父的幽默感逗乐了,有其父必有女啊。他露着一口洁白的牙齿,眼睛笑的弯成两道月牙状,眼神干净明亮,看的人赏心悦目。
林父和郝大伟回到屋,林晓晨和朱莉一直在大厅里聊天。
“我年龄大了,你们年轻人一起聊吧。”
林父走之前没好气的看了眼自己女儿,眼神示意道“我把人给你完整还回来了,不用在那守着了。”
林晓晨面不改色心不跳道“那父亲早点休息。”
“我想起来好像有点事,你俩先聊,我失陪会。”朱莉笑着看了眼林晓晨,识时务的回了屋。
“我父亲和你聊什么了?难为你了吗?”林晓晨面无表情道。
“没有,老爷子就想了解关于你的事。”郝大伟立刻表示衷心。
“你说了些什么?”
“就是咱俩咋认识的,还有你生活、工作上的一些事情,老板放心,不该说的我一句没说。”
“那些是不该说的?”
“比如您的一些过激行为我就没说。”
“那就是除此之外都说了?”
“除此之外我知道的也不多啊。”
“陪我出去透透气。”林晓晨不容置疑的说道。
“不愧是父女,行事风格都一样”郝大伟暗自嘀咕,脚步没停跟着林晓晨再度出了门。
再次走出屋子,林晓晨带着郝大伟没有在屋外驻足,带着他在四周转了转。
“这原本是有个小花园,我母亲在里面种了很多花,我还种了一朵向日葵,我喜欢向日葵,向阳而生。”
林晓晨指的位置现在是个户外泳池。
“这里我母亲给我做过一架秋千,我喜欢坐在上面看书。”
那个位置如今是个六角亭子。
两人走到屋后的一处地方,林晓晨停了脚步。林晓晨抬头仰望,雪花从天幕上像有人专门一把一把的往下投撒,想看清掉落的某一片雪花,很快被后面涌来的雪花晃得根本没法定睛细看。
林晓晨站了很久,郝大伟感觉手脚冰凉,他知道林晓晨睹物思人,在追思某些过去。他不想打扰就这样耐着寒冷安静的陪着。
“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管老头子叫父亲?”
“哦,是有些怪,父亲都比较书面化,一般人都是爸、妈、老妈、老爸的称呼父母。”
“这栋建筑是在我小时候住的原址上重建的,就在这个地方,我母亲当着我的面从二楼跳下,头部重重的落在石梯上,就这样结束了自己可笑又可怜的一生。”
林晓晨的声音好似来自过去,她以成年人的身份再次亲眼旁观着那一幕的发生,她悲哀的看着即将发生的事情,无法阻止却知道注定的结果。
“这个傻女人。从那天开始我就不和他说话,后来他再婚我更不理会他了。直到我渐渐长大读书明理,对于父母的婚姻有了重新的理解和定义,我的恨意才渐渐淡了,可是亲昵的称呼再也无法喊出口。”
“我能理解,亲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时间和点滴的陪伴。你父亲应该理解。”
“我小时候也不省心,偷喝光他酒柜的存酒。他本来是要进省委班子从政的,我十岁那年写了匿名信,举报他生活作风有问题逼死发妻,后来他才不得不下了海。”
“您战斗力可真猛啊,那么小就这么有魄力,老板我如果做了些对不起您的事您千万别放在心上,我肯定是无心之举,我发誓绝不做对不起你的事。”
郝大伟惊讶于小林晓晨的魄力,但是他并没有因此对林晓晨产生嫌隙或者恐惧,在那种环境长大的孩子,心智肯定是受了些影响,没有变成大奸大恶之人已是难能可贵,不能对她太苛刻了。
“你不害怕?”
“害怕什么?你有三头六臂吗?”
林晓晨笑了。
“不愧是郝大伟,谢谢。”
“谢我做什么,在我眼里,不管你过去经历过什么,未来会经历什么,你都是我认识的坚强独立的新时代女性,是我郝大伟的经纪人和老板,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我有感动到,要是早些有人对我说这些…”
“没有要是,要是那样,你也许就不会这么优秀了,我们也许就没了交集。”
林晓晨又笑了,笑的如三月的春光,刹时温暖了冬日的寒冷,让四周的冰霜都融化了。
“小时候,我时常一个人呆在楼上,不参与他们一家人的温暖互动,大家也逐渐习惯了。胡一帆的父亲就是胡伯伯,和父亲关系不错,两人常有往来。有次我从外面回家,被父亲叫住,让我向胡伯伯问好,我径直准备上楼,父亲咆哮的走过来,伸手就要打我,胡伯伯拦住了。‘你一个大人对孩子置气像什么话,她是你女儿不是你的仇家。’胡伯伯走到我面前温和的对我说‘孩子,每个人是无法选择父母的,我们能选择的是学会如何去爱别人’。之后他每次来家里都会主动来找我聊天,渐渐的我愿意和他说一两句话。也是这次胡伯伯电话里对我说放下以前的事不是原谅某一人,而是对自己放下。”
“胡伯伯是个人生哲理家,难怪会教出胡一帆这样的端方君子。”
“今晚带你出来,算是故地重游,其实已经没什么故地了,只有一堆金银堆砌的死物。”
“林老爷子可能也是矛盾的,不愿回想过去就拆了,但是又放不下就选择在原址上重建。你们父女俩都是执着的人。”
“你不好奇为什么我带你来我家,为什么对你说这么多自己的过去?”
“不是礼尚往来的事吗?你去了我家,我来拜访伯父作为还礼吗?”
“你认识我到现在,我是一个爱说话或者随便向一个人吐露心声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