彀英把遮住蓝眼睛的眼罩一摘,笑道:“你怎么糊成这样?”
宗弼道:“你滚开,臭死了!”
彀英拿袖子给宗弼擦脸,把他眉毛都擦歪了。
宗弼心烦,推他道:“你多久不换衣服了?”
彀英笑道:“一两个月吧,脏点才没人细看。”
宗弼道:“那你住哪啊?”
彀英道:“居养院。”
宗弼道:“那是什么地方?”
彀英道:“就是鳏寡孤独臭要饭的免费吃住的地方,病了管治,死了管埋,伙食比行军好多了——你住哪?”
宗弼摇头道:“你太有出息了,我住店去。”
彀英笑道:“我也去!”
宗弼推他道:“你洗澡去!”
彀英跟宗弼回到客栈,道:“早知道我也带个说汉语像汉人的护卫来,省得装聋作哑那么多天。”
宗弼道:“太原那边,我军还未取胜吗?”
彀英道:“没呢,本来以为有割让三镇的诏书就差不多了,不想他们拒不投降,后来宗翰哥哥遣使来问,宋朝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居然扣留使者。宗翰哥哥一怒之下分兵攻破隆德府,宋主害怕就让种师道告老还乡了。”
宗弼道:“所以他们军民聚集要求复用李纲、种师道,救援三镇?被扣的使者是谁?”
彀英笑道:“换了别人也没什么,偏偏是宗宪——这孩子太实诚,张口就露底,又柔柔弱弱的,被人扣留也不稀奇。”
宗弼道:“那他现在在哪啊?”
彀英双手一摊,道:“可惜大美人回老家抱窝去了,要不还能帮忙——阿合还在宫中吗?”
宗弼摇头,道:“我就是为了找她才来的。”
彀英寻思半晌,笑道:“我们还认识一个人!”
宗弼、彀英、阿撒趁夜到宫门外,赠些财物托人跟小宝说玉相公找他。
小宝果颠颠跑来,被三人三面墙似得堵得直要哭。
彀英一把搂着他,摸着他下巴笑道:“乖宝儿,几年不见,愈发标致了。”
小宝恩恩嘤嘤的,捂着脸浑身打颤。
宗弼道:“我问你,我萨萨去哪了?”
小宝摇头,道:“郎君把她掳走后,我再没见过她——只是听采买布匹的宫人说,她好像在做染坊生意,跟余家染店有些往来。”
宗弼道:“余家染店在哪?”
小宝摇头,道:“我不曾去过,但那是汴梁有名的大染店,应该容易找。”
宗弼甚喜,恨不能立时飞去。
彀英用蹩脚汉语道:“我问你,宗翰郎君派来的使者,现在在哪?”
小宝道:“在龙德宫跟太上皇写字读书呢。”
彀英奇道:“他不是被扣押了吗?”
小宝道:“只关了两天,后来放他走,他不肯走,说要向太上皇请教,就一直赖到现在,这两天,好像在学四六骈文。因为他在,宫人都不敢乱说话,生怕哪句得罪了他,再把金军招来——你们倒把他接走吧?”
宗弼笑道:“他倒会因势利导——我军知道他已被释放了吗?”
小宝点头,道:“他亲笔写信给国相郎君,听说国相郎君已经撤回西京了。”
宗弼、彀英心下狐疑,都不言语。
小宝恳求彀英道:“彀英大爷,我出来时候多了,别人该找我了,且让我去吧。”
彀英见他容色秀美,楚楚可怜,搂着他腰道:“我还真舍不得你。”
宗弼止他道:“不要生事!小宝,你回宫之后,想办法告诉宗宪,让他明晚在长庆楼开一个包间,与我们说话——你要敢告诉别人,连我俩也住进皇宫里,把你们闹得人仰马翻!”
小宝点头,道:“宗弼郎君,你找到玉相公,也告诉我一声,我知她无恙,也自欢喜。”
宗弼笑道:“我找到她,同她来看你!”
一时小宝回去,彀英甚觉没意思,望着天上满月,道:“这要有个女人就好了……”
宗弼道:“汴梁城现在群情激愤,若发现我们俩女真人,不得生吃活剥了我们。”
三月十六日,阿撒于城内抄回钦宗诏书:
“朕承道君皇帝付托之重,十有四日,金人之师已及都城。大臣建言捐金帛,割土地,可以纾祸。赖宗社之灵,守备弗缺,久乃退师。而金人要盟,终弗可保。今肃王渡河北去未还,宗翰深入南破隆德,未至三镇,先败元约,及所过残破州县,杀掠士女。朕夙夜追咎,何痛如之!已诏元主和议者,悉行罢黜,又诏种师道、种师中往援三镇。朕唯祖宗之地,尺寸不可与人,且保塞陵寝所在,誓当固守,不忍陷三镇二十州之民,以偷顷刻之安。与民同心,永保疆土,播告中外,使知朕意,仍札与三镇帅臣。”
彀英、宗弼都听不太懂,阿撒道:“宋主说金军不还肃王,且破隆德,已败元约。他已将主和大臣悉数罢黜,诏种师道、种师中往援三镇,要跟我们死磕到底。”
二人大惊,不知宗宪晚间还能不能出来。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宗宪果在长庆楼开了包间。
宗弼、彀英甚喜,大吃大喝,道:“宋主已下诏拒不割让三镇,又让种师道、种师中往援太原,你前些日子让你哥还军西京,现下太原兵力不足,我们得赶快去报信儿!”
宗宪点头,道:“待我回去收拾一下,这几日就启程。”
彀英道:“还收拾什么,吃完就走,再拖说不定走不了了。”
宗宪道:“可是我这些日子得的图书字画都没带出来。”
彀英道:“又不是搬家,那么老沉带着干嘛!”
宗弼道:“你们先走,我要去找我萨萨。”
彀英道:“宋人都要开打了,你还找什么萨萨,也跟你哥报信儿去啊!”
宗弼道:“要真开打我二哥必定知道,我找到萨萨再还军不迟。”
彀英无奈,与宗宪又要一只猪头,各色腌肉,50个烧饼,收拾好了先自上路,彀英奔太原,宗宪奔西京。
此时太原只有银术可率少数兵力围守,宗翰、谷神、娄室父子皆已还西京牧马休整。
彀英奔回太原,俱报其事,银术可清点人数,只有四五千人,即命游骑四方巡逻,多置营垒火把虚张声势,使四近散兵义勇不敢靠近。
此时宋军准备渡河,种师道病重不能前行,种师中率3万骑兵与姚平仲养父姚古、张孝纯之子张灏以犄角之势兵指太原。
渡河未半,彀英率1000骑趁夜突入宋军后方抢掠辎重、焚烧粮草,种师中急调神臂弩手500射却之。
彀英负伤,率众且战且退,种师中命裨将率3000骑追击,彀英勉力而战,与宋军鏖战数十里。
将至天明,银术可亲率千骑赶来,与彀英合兵,大败宋军。
此时探子来报,说金军突增营垒,巡逻将士是原先数倍。
种师中心下狐疑,度援兵不可能突然赶来,乃自率精兵5000再战银术可父子,银术可父子败绩,宋军趁机收复寿阳、榆次等地,几日间三战二胜。
银术可父子退回太原,商议应对之策。
银术可道:“目今我父子兵力只4000,且败绩,还要提防太原守军,形势不利啊。”
彀英道:“爹,你拨精兵3000与我,自率剩余兵力严守太原城,不要教他们互通消息。我领兵与他们再战,他们新来,不熟悉地形,我纵不胜,只要拖他们几天,待宗翰哥哥援兵到来,我方可取胜。”
银术可道:“敌众我寡,你,你可成吗?要不我拖住他们,你来守城。”
彀英笑道:“爹,我都多大了,放心吧。”
于是彀英领兵1000伏击宋军,又命2000骑兵张宗翰旗帜伺为照应。
一时姚古、张灏先锋先至,被彀英杀的措手不及。姚古率众赶来,逼退彀英。彀英率兵后撤,在约定地点望见宗翰旗帜,再次与宋军鏖战。
此时金军3000,宋军万余,有契丹、汉族士兵情怯,不肯向前。
彀英大怒,于阵前斩杀数人,高声道:“国相郎君援兵已至,汝等不死战立功,更待何时!”
于是金军兵势复阵,死战不退。战到中午,突见活女率2000骑兵赶来,亦张宗翰旗帜。
姚古误以为宗翰亲至,下令撤退,金军乘胜掩杀,大胜而归。
彀英勉强回到军营,累的爬不起来,活女帮他卸掉铠甲,拿金疮药给他包扎伤口。
银术可赶来,笑道:“援军已至,我们再打过!”
活女道:“宗翰郎君本命我父子率兵2万夜行赶来,我爹腰伤复发,不得成行,所以我率兵1万先来了。”
银术可道:“不妨,此处早置好了营垒,你可率兵驻扎,白天造饭,夜间熄火。下次作战,你二人前去诱敌,待他们主力到达杀熊岭,我率伏兵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宋军方面,姚古、张灏皆深信宗翰率主力亲至,不敢向前。朝廷谍报却称宗翰仍在西京牧马休整,未见异状。
种师中命人前往金营查探,回报说金营情形一如平常,未见异状。种师中不敢轻进,也驻兵观望,被朝廷斥责逗挠误事。
种师中眼中落泪,道:“逗挠,兵家大罪也。我结发从军,今老矣,岂受此!”
于是种师中不待姚古、张灏,自率主力赶赴太原,此时宋军粮草辎重将尽,犒赏不行,多有士卒逃遁。
活女、彀英以千余残兵诱敌,且战且退。
种师中以神臂弩射杀金军数百,取得进兵来难得的五战三胜。
宋军乘胜追至杀熊岭,银术可率主力尽出,与活女、彀英合围种师中。
宋军右军、前军溃败,种师中撇掉头盔,率中军死战不退。
活女于军中望见种师中白发飞扬,心中不忍,高声道:“种公,你率军渡河而来,粮草辎重尽失而挣扎至此,殊为不易,如今胜负已分,你投降吧!”
种师中道:“我老矣,岂受竖子折辱!”于是挥舞大刀奋力冲杀。
彀英张弓,一箭射中种师中面门,种师中坠马,慷慨就义,年六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