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兴奋异常,连因为尿床哭了半宿的阿懒也兴致勃勃的问东问西。“辽国怎么那么多人啊?”阿懒奶声奶气的道,他还以为完颜部就是世界上最大的。
“人多有什么用。”粘罕不以为然的道。
“辽国没有女人吗?还是他们的女人也都穿铠甲?”讹鲁观仰头问斡离不,他还以为这就是辽国的全部人口。
斡离不也是第一次参加头鱼宴,被天祚帝的仪仗惊的目瞪口呆。他没有回答讹鲁观的问题,反向粘罕道:“若是我们也有这么多这么好的铠甲,有什么事办不成的!”
“我也想要一匹那样的马。”兀术眨着水汪汪的绿眼睛向斡本道。
“等你长大了,大哥挑一匹更好的给你。”斡本又向粘罕和斡离不道,“我看辽人也不过如此,要是开打,咱们未必会输。”他还是想着报仇的事。
小挞懒的爹没来,只好扯着阿合道:“你想去辽国吗?”他还以为阿合是半个辽人。
兀术使劲掰开小挞懒的手,抢着道:“阿合一辈子都只和我在一起,哪里都不去!”他还以为阿合是世界上唯一和他同龄的女孩。
斡离不笑道:“以前忒邻说汉女会妖法我还不信……”女人真是个好东西。
原来他和阿懒打架是因为这个。粘罕知道阿懒也常和阿合一起学写字。
回去的路上,斡本抱着阿合,悄悄的问:“小阿合不舒服吗?怎么一直不说话?”
“斡本哥哥,大宋在哪里啊?”她还以为走到天边也只需要两三天。
斡本道:“在南边,比辽国还要远呢。”
“那,你带我去大宋好不好?”阿合认真的问。
斡本心疼的摸着阿合的小脸,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时候开始,他没有了承诺的勇气?
天祚帝命人在查干湖上十里范围内凿冰下长网,使鱼不能逃出,又用数匹公马拉绞盘,将网聚合到冰口。
等鱼群接近冰面,就有勇士凿出四个冰眼,中心凿透的用以钩鱼,外围三个不透的用以观察。
鱼将到时,天祚帝亲自到中心的冰眼用绳钩掷鱼,等鱼挣扎得没劲了,才用绳子拽上来。
这样钩得的第一条鱼,便是“头鱼”。
御厨现场烹制“头鱼”并献给在场的皇亲贵戚,这便是“头鱼宴”的开始[1]。
接着就有诸酋长向辽主进献贡品,天祚帝对人参、东珠之类的并不感冒,却独独钟爱“万鹰之神”海东青。由于海东青生性凶猛,极难捕捉和驯化,辽主强征海东青的行为给女真诸部带来极大的灾难,可天祚帝却不管这些,他只知道游猎和宴乐。
斡本远远盯着高高在上却酩酊大醉丑态百出的天祚帝,想看着也像条汉子,偏偏就没有人味。
乌雅束、阿骨打等人也看出辽国虽然表面排场,内里却早如天祚帝般中看不中用。阿骨打天性桀骜,早就恨透了辽人的欺压,如今见辽主这般光景,也就更不放在眼里,坐在宴上便道:“他日必叫辽人在咱们面前匍匐!”
“二弟可有信心?”乌雅束没有惊讶,只是严肃的问。
阿骨打道:“海东青身小如鹊,却可以捕杀天鹅和狐狸。咱们女真勇士,就是那洁白的海东青,而辽人,就是那惊惶乱窜的猎物,纵然体型肥大,也敌不过神鹰的钢爪和利喙。”
“混同江本是咱们的,凭什么让辽人来钩‘头鱼’!”银术可也赞成阿骨打的意见。
粘罕、斡本、斡离不也不愿再受辽人欺侮。
乌雅束性格谨慎,并不愿与强大的辽国为敌,但他明白阿骨打等人的抱负,便道:“我虽为长兄,才能却远不及你,待你接管了完颜部,定能干出一番大事![2]”
酒过数巡,大醉的天祚帝突发奇想要在座的女真酋长依次跳舞助兴。
女真人民风奔放,本是喜欢唱歌跳舞的,可是天祚帝这般言行,却让女真酋长们感到了极大的侮辱。
可是,重兵压境,又有谁敢忤逆?女真贵族们纵是一万个不情愿,也少不得依次起舞。
天祚帝被女真汉子们粗豪的舞步逗得前仰后合,也把女真汉子们的怒火烧的千万丈高。
到完颜部的时候,阿骨打一把按住长兄乌雅束,低沉而坚定的说:“我们不会跳舞。”
天祚帝正在兴头上,哪容得阿骨打推脱,便道:“二位酋长何必过谦,跳个舞而已,还难得过骑马打猎?”
阿骨打道:“我们情愿骑马打猎,也不愿被众人取笑。”
天祚帝略露不悦,道:“酋长这番言语,却把在座诸位置于何处?”
阿骨打道:“诸位会跳乃是好事,我们不会也是实情,皇上统御四海,竟不知人有千差万别吗?”
天祚帝已失去耐心,便不耐烦的道:“你跳是不跳!”
阿骨打铁了心不肯取悦天祚帝,乌雅束又被他摁住说不得话,完颜部的汉子们又急又气,却不知该如何收场。
正在尴尬之时,斡本冷静的道:“完颜部不善歌舞确是实情。家伯和家父不愿起舞,是怕不及其他酋长,有损‘女真节度使’的威名。恳请圣上海涵,容我们在明日狩猎时再一试身手。”
天祚帝冷笑道:“哼,你们拿什么一试身手?”
“驰马射箭,百发百中!”斡本道。其实完颜部中最善骑射的是阿骨打[3],他的儿子们也多继承了他猿臂善射的特点。
“我会呼鹿!”谋良虎也站起来道。他虽继承了乌雅束柔善的性格,却仍不失为第一流的勇士[4]。
“我能刺虎!”粘罕道。他们祖孙三代辅佐完颜部族长,勇猛善战,一往无前。
眼见得小辈们这般豪壮,吴乞买也坐不住了,大声道:“我徒手搏熊!”
天祚帝嗜好打猎,听几个人说的热闹,便把最初的怒气丢了,极有兴致的道:“你们真能如此?”
“能!”完颜部的勇士们齐声应道。他们应的气壮山河,把天祚帝都唬了一跳。
次日,完颜部的男人们果然让天祚帝大开眼界:斡本颀长健硕,身轻如燕;乌雅束技巧娴熟,有勇有谋;粘罕猿臂虎腰,无所畏惧;吴乞买力大无穷,更胜虎狼。
身材瘦小[5]却头脑灵活的斡离不却发现天祚帝的表情很纠结,不是不满,而且不安。
他猜对了,天祚帝就是不安。再傻的人也看出完颜部的爷们不止身手矫健,还桀骜不驯,与这样的人为邻为敌,谁都不安。
北枢密使萧奉先[6]是天祚帝的宠臣,最善察言观色,他见天祚帝面色凝重,便问他缘故。
天祚帝道:“阿骨打在宴上跋扈恣睢,几次忤逆朕的意思,不如找个借口杀了他,也省得他和完颜部那帮野人闹事!”
“他一个不知礼义的粗人,又没什么大错,若杀了他,会有损女真诸部的向化之心的。”萧奉先知道阿骨打在女真诸部声誉很重,若是枉死,势必引起女真人的不满。他倒不是害怕自己控制不了局面,可为了一帮茹毛饮血的野人太动干戈,也太掉价了。
“再说就他们那点人,能干什么!”萧奉先并不觉得刺虎搏熊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天祚帝疑虑重重,一言不发,直到挞懒驯养的海东青扑杀了一头獐子,他才把之前的心事放下,高高兴兴的犒赏起海东青来。
接连几天,女真勇士们的表演都让天祚帝应接不暇,他或许因为宴乐忘记了忧患,或许因为捕猎忽略了危机,反正他再也没有提过诛杀阿骨打的事。
“头鱼宴”期间,蒲鲁虎因为要看孩子,接连错过了几场好戏,他恼孩子们拖他后腿,就把最不听话的兀术摁起来打了几下。兀术哪是个肯吃亏的人,当即就号召孩子们“打倒蒲鲁虎,共赴头鱼宴”。
结果哥哥们赶到的时候,小挞懶、兀术、讹鲁观正骑在失去知觉的蒲鲁虎身上折腾,阿懒和阿合趴在后门上把风。
原来蒲鲁虎被架在门沿上的木疙瘩砸晕之后,兀术就让阿懒把前门,阿合把后门。可是阿懒不愿意一个人,就和阿合一起把后门。于是乎,孩子们就被发现了。
哥哥们还没开骂,兀术先捶阿懒道:“不是让你把前门嘛!”
阿懒一头扑到粘罕身上哭道:“哥,他又打我!”
粘罕抬手就要打兀术,斡本护着弟弟道:“你跟小孩置什么气!”
“这孩子就是你惯出来的!”粘罕说着,就来撵兀术。
兀术边跑边道:“你要是不惯阿懒,就让他自己和我打!”阿懒比兀术小了两岁,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粘罕新仇旧恨一起算,势要抓住兀术狠揍一顿,哥俩就在屋里闹了个天翻地覆。
阿懒被发生的一切吓得大哭,斡离不慌忙护住讹鲁观,没人管的小挞懒倒在地上笑的前仰后合,一脸无奈的斡本和一脸无辜的阿合则关心起了晕倒的蒲鲁虎。
叔叔辈的挞懒跟着银术可来看情况,宗翰一坨木疙瘩直飞门口,银术可眼快,低头躲了,叔叔辈的挞懶当头就被飞来的木疙瘩砸晕过去。
阿骨打听说兀术把堂叔都折腾晕了,也要狠抽兀术。好在挞懒不是兀术砸晕的,斡本才有了一点替弟弟开脱的理由。
夜里,斡本先哄兀术睡着,然后抱着阿合出了帐门。他知道徒单部的蒲带他们也来了。
蒲带见到阿合,不冷不热的对斡本道:“长的倒真像你。”
斡本不好搭茬,对怀里的阿合道:“叫‘阿爹’啊。”
阿合懦懦的看看蒲带,扭头搂着斡本的脖子不肯说话。
蒲带叹了一口气,道:“小熟辇怎么样了?”
“她很好,也开始学写字了——岳父身体还好吗?兀鲁呢?”
“我这辈子,就落下这三个姑娘,全便宜你了。”蒲带无奈的道,“好好照顾她们。”乌古论夫人死后,纥石烈夫人显然不想接熟辇回去。
[1]“查干湖冬捕”已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2]《金史·太祖本纪》中世祖劾里钵评价乌雅束和阿骨打说“乌雅束柔善,惟次子足了契丹事”。
[3]《金史》中多处描写阿骨打善射,其中就包括远射320步的壮举,兀术显然继承了他猿臂善射的特点,斡本骑射的本领应该也相当不错。
[4]《金史》载谋良虎9岁射兔11岁射鹿,“风表奇伟,善谈辩,多智略,孝敬谦谨,人爱敬之”。
[5]《三朝北盟会编》载“二太子(宗望)黑而短小,其言如僧家念咒,然则妖也”。《靖康纪闻》则载“二酋(宗翰和宗望)人才皆奇伟,太子尤瘦长”,笔者认为《靖康纪闻》所载当更可信,但后人似乎更愿意相信好色的宗望“短小猥琐”。
[6]萧奉先,天祚帝元妃之兄,封兰陵郡王,所任的北枢密使是辽国的最高朝官,主要负责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