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骨打命人给他们松了绑，又领他们到大厅火炕上坐着。
马政细细打量这座甚宽大的木头房子，只觉得宋地的山大王亦不至如此寒酸。他又偷瞄阿骨打，见他金发金睛，身形魁梧，长手长脚，相貌出众，身边的将士亦极雄壮，虽无十分排场，亦饶有气势。
阿骨打找了一名懂汉语的渤海人做翻译，道：“我大金国与大宋国一向并无往来，你们此行，却是为何？”
马政恭恭敬敬的跪下，道：“实不相瞒，我等此次前来，并非为购买马匹，而是欲与贵国商议结盟之事。”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拆了几层后，才将绢布书信呈上。
翻译接过手中，见上面写着：“日出之分，实生圣人。窃闻征辽，屡破勍敌。若克辽之后，五代时陷入契丹汉地，愿畀下邑。”
阿骨打既不知“五代”所指，也不知“契丹汉地”在哪，坐在炕上不动声色。
马政道：“唐末大乱之时，武军节度使朱温篡夺李氏皇位，建立梁国。不久，沙陀突厥人李存勖打着旧主旗号建立唐国。后来，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叛变，认辽国国主耶律德光为父，以割让燕云十六州为条件，求得辽国援助，建立晋国。才过了十年，辽人即灭掉晋国。此时中原无主，晋国旧将刘知远自立，建立汉国。4年后，隐帝以猜忌诛杀邺都留守郭威家小，郭威叛变，建立周国。梁、唐、晋、汉、周，是我大宋立国前中原地区出现过的5个政权，称为‘五代’，‘五代’时间只有53年，却换了15个皇帝。”
阿骨打听得甚有趣，问：“那你们大宋是怎么立国的？”
马政道：“鄙国太祖皇帝名赵匡胤，本是周国禁军首领，周恭帝即位当年，突报辽军犯境，太祖皇帝率军抵抗，行至陈桥，部队兵变，强披皇袍于太祖身上，太祖黄袍加身，迫于无奈，只好做了皇帝……太祖返回开封，好生善待恭帝及其子孙，幸得黄天庇佑，鄙国立国已经一百五十余年了。”
阿骨打道：“那进犯的辽军呢？”
“这个，”马政愣了一下，道“微臣不知，许是惧我太祖登基，退军了吧。”
阿骨打心道：突报犯境，却随身携带皇袍？皇帝之位，竟是逼迫坐得？中原易主，本是进兵良机，居然悄声退军？啧啧，看来宋国之立，亦不甚光彩。
马政道：“太祖立国之后，日夜不忘收回‘燕云十六州’，此亦是我前来目的。”
马政说着，又命手下拿出地图，铺在炕上。
阿骨打凑近细看，忍不住心中赞叹：若凭此行军，省多少功夫！
马政指着地图道：“燕云十六州，包括燕、蓟、瀛、莫、涿、檀、顺、云、儒、妫、武、新、蔚、应、寰、朔，共十六州。幽、蓟、瀛、莫、涿、檀、顺七州位于太行山北支的东南方，其余的云、儒、妫、武、新、蔚、应、寰、朔九州在太行山的西北[1]。燕云十六州地势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本是鄙国北部天然堡垒，却被沙陀人石敬瑭出卖给辽国。如今贵国既要灭辽，鄙国愿与贵国联合，事成之后，辽地自属贵国，鄙国只求取回燕云十六州。”
阿骨打全神贯注细看着宋人地图，根本没听马政的话，他见地图上燕云十六州及宋地山川地形标注十分详细，辽金之地却只是大概，心中甚为可惜。
吴乞买、斜也、撒改、阿离合懑、谷神、娄室、银术可、宗翰、宗干、宗雄等人亦伏在地图上细看。
马政见他们如狼似虎的表情，有些后怕，想把地图收回。
阿骨打却一把按着，道：“此事甚大，我需与大家商量，此图便留在这里，你——还带了其他东西吗？”
马政不敢答话。
阿骨打使个眼色，早有金军上来将一行宋人衣服包裹搜了个遍，凡可疑的均扣下了，除另有一副地图，还有罗盘、火石、油布、茶叶、酱料食器等物。
阿骨打不动声色，道：“阁下远来辛苦，今夜我们设宴款待，还请赏光。”
马政不敢多言，只得随仆役安顿住下，又召集众人问明了损失，准备晚上赴宴。
当夜，马政见女真人不论身份官职均围坐一圈，便在阿骨打身边坐下。
有女仆用木碗端了一些松子过来，又抬上几大桶酒。
自阿骨打开始，女真人依次用长柄木勺舀酒，马政甚觉嫌弃，又不好表现，只好接过木勺，胡乱呷了两口，觉涩而不淳，赶紧嚼几枚松子去味。
几轮过后，仍不见上菜，倒有人抱着木桶灌起酒来。
马政心中疑惑：这帮人吃什么长这么大个儿？
阿骨打见有人醉了，一边教绑起来扔回屋自睡，一边向马政道：“女真人好酒，若酒饭同食，翻将出来，很是浪费；若酒后行凶，更伤人命。”
少顷，几大桶酒吃尽，阿骨打便教上菜。
马政眼看着鲜鱼、獐子、鹿肉上桌，却都是生的，另有猪肉、兔肉等烤肉，只有3~4分熟，不知如何下嘴。
女真人又自阿骨打始，轮流用手扯些肉吃。
马政吃了几口生鱼，心道：不想倒十分肥美，只是缺酱料。
不一时，女仆用大木盘上了一大份肥肉，中间插了几根青葱。
阿骨打向马政道：“此是我女真待贵客之道，非大宴不设，叫做‘肉盘子’，是选极肥的猪肉煮的，请享用。”
马政见到一整盘肥猪肉片，半点精肉不带，几欲作呕，无奈盛情难却，只好用手捻了一片，发了几次狠才塞进口中，只觉油油腻腻又是夹生的，差点吃出眼泪。
女真人却对肉盘子情有独钟，大口吃完后还不忘咂咂手指。
吃完一圈，阿骨打把肉盘子交给女奴，嘱她留给孩子们吃。
马政忍不住问：“这般吃法只是有些油腻，可有酱料？”
阿骨打问：“酱料是什么？”
马政便不言语。
不一时，女仆又用木盆盛了半生糙米饭来，并一些捣碎的生韭菜、豆酱、狗血、鹿血。
马政见女真人用木碗盛了饭，撕些剩肉、加上豆酱、韭菜、淋些生血，用短柄木勺拌了大口吃下，心里甚是反胃。
阿骨打教人替马政盛饭，马政十分推让，道：“要仍有松子，不如拿些我吃。”
阿骨打心知马政吃不惯女真饮食，问：“不知贵国国民，平日吃些什么？”
马政道：“鄙国饮食倒十分丰富，北方以粟麦面食为主，有烧饼、汤饼、炊饼，又有包子、馄饨等，南方以稻米为主，又有各类粥和糯米甜点，蒸、炸、煮、烹、煎、炒、烩、炙，都可做得。蔬菜瓜果品种亦甚丰富，又有羊肉、猪肉、牛肉、兔肉、鸡、鸭、鹅肉各色肉类，酱料有盐、酱、豉、姜、椒、醋、糖、蜜，若说起菜式品种，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呢。”
“我们女真人亦吃面食，”阿骨打说着，教端上茶食。
女仆便以大碗端上茶水，又有裹了蜂蜜奶酪烤的面点。
马政吃一块茶食，觉得制法粗糙，味道倒也罢了，又喝一口茶，跟刷锅水没什么两样。
马政道：“我们此行，亦带了些茶叶，何不煮来喝？”
阿骨打听了，便教重新煮茶，不一时，茶香四溢。
阿骨打呷了一口，喜道：“入口清香鲜润，略有涩味，只不舍得用来解油腻。”
马政笑道：“陛下夸奖。”
阿骨打道：“下次使者若来，烦请多带些茶叶，我们亦备些人参、鹿茸送去。”
马政道：“若两国能结盟好，即可互市贸易，到时每年互赠些礼品特产，又有何难。”
阿骨打点头，又教取来宋使带来的其他物品，一一向马政请教用途用法。
马政等人直陪阿骨打坐到深夜，才饿着肚子返回。
刚进屋坐下，便有人敲门，马政开门一看，却是两个小孩。
宗弼操着一口别扭的汉话问：“你从大宋来？”
马政心下甚奇，不想女真人里居然有个会说汉语的小孩。
阿合道：“您能不能，也带我去大宋？”
马政见阿合生的温柔可爱，便知她有汉人血统，问：“你为何想去大宋？”
阿合道：“我娘是宋人，她一直念念不忘要回汴梁，我也想去汴梁看看。”
马政道：“这倒未为不可，只是你们这般年幼，父母亲能同意吗？”
宗弼道：“我们早长大了！再说，我们自去，跟父母有什么关系。”
马政问：“你们的父母是谁？”
宗弼道：“我阿爹就是金国皇帝喽。”
马政吃了一惊，连忙向宗弼施礼，道：“失敬！失敬！既是皇子皇女，只怕更去不得。”
阿合道：“我并非皇女，亦不属完颜部，求使者务必带我去。”说着向马政行了个女真跪礼。
宗弼见了，也单膝跪下，道：“我也去！”
马政赶忙回礼，又拉两人起来，道：“皇子行此大礼，微臣断受不起！”
话未说完，肚子却咕咕叫了一声。
阿合问：“使者尚未吃饱？”
宗弼奇道：“那么多好吃的还没吃饱啊？”
马政尴尬道：“实不相瞒，女真人饮食，微臣有些吃不惯，刚才又陪陛下吃了好些茶，腹中实在有些饥饿。”
[1]燕云十六州中燕京为辽南京，云州为辽西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