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媛舒舒服服地窝在温暖的被窝里,用脸颊去蹭了蹭柔软的布料。
陈齐光刚刚走,沙发的坐垫甚至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不久之前,方媛借了一套鹰扬的衣服给他换洗。鹰扬本来处于生长期,个子就拔得厉害。衣服又是运动装,除了裤脚短了一些,穿在陈齐光身上,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感。
“这样看,你完全就是一个高中生嘛。”方媛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高中生陈同学插着腰,配合地回答道:“是呀,我今年才十七岁,亲爱的职员小姐。不过现在很晚了,成年人也应该睡觉了,所以职员小姐在喝完热牛奶之后,就乖乖睡觉吧。”
在她洗澡的时候,他就下了楼去买了热牛奶。顺道体验了一番逛超市的乐趣。五花八门的商品差点让他看花了眼。
方媛喝牛奶的时候,牛奶冷却到了一个适宜的温度,比起刚刚从保温箱里拿出来时冷一些,正好不烫嘴。
方媛有些猫舌,对于烫的东西过分敏感,她更偏爱温度低的食物。
陈齐光揉了一把她的黑发,直到头顶的发丝膨出一个虚高的弧度,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手。
他出门后关上门的声音很轻。
现在是二十三点十五分,已经是深夜了。
被窝里保持着一个非常舒服的温度——所有人都会有过这样的感觉,无论是在凉爽的春秋,还是寒冷的冬季——如果是在夏天的空调房里盖着棉被,也会有这样的感觉——但凡是需要盖被子的季节,人都难以从被窝的温度里脱离。
事实上,方媛总是认为被窝的温度是略微低于体温的,但却不会让人感到有寒冷的意味。那是一种绵软的、细密的、无孔不入的温暖,这份温暖又不是可以描述的那种温热。
总而言之,被窝带给她的感触,又模糊又清晰,是用语言表达不出来的幸福。
陈齐光手掌心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她的头顶,残存着一点儿热热的温度。
方媛把头埋得更加深入些,鼻尖软软地陷入柔软的棉花里。
她把自己裹成一个茧,只有头顶暴露在十六度的空调房里。
可是冷气却没法驱散她头顶的热度,明明陈齐光的手是冷的,引发的触感却是炙热的。
那炙热在颅内血液流动散发的热气里渐渐与外界的冷气相融合,慢慢地嵌合在一起,像是被揉捏的面团,突兀的触感被渐渐地融化,那感觉趋同于被窝的温柔。
才分离不到半个小时,方媛竟然就有一些思念陈齐光了。
但是疲倦的睡意抱着她,像是把她放进了微微晃动的藤椅里,伴随着虚假的午后日光,让她带着这份甜蜜的烦恼,很快沉入了梦乡。
方媛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
她睡眼惺忪地看着来电显示:鹰扬。
现在是十一点二十三分,她整整睡了十二个小时。
太难得了,她原本总是失眠。
按下接听键后,少年清冽的声音透过有些失真的话筒,传了过来。
“方舟和我分到了同一个班,我想,这件事应该要告诉你。”
“真的吗?”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方媛就立刻从初醒的迷糊劲里清醒起来,“他通过入学考试了,太好了……”
“他还没有学会控制自己的‘天赋’,对吗?”下一秒,少年就问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方媛用手轻轻地抓了抓鬓角的头发,把它打理柔顺,这是下意识的动作。
“对,但是已经比以前好上太多……他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方舟是方媛的亲生弟弟,两个人长得至少有六分相似。
方媛十岁的时候弟弟出生,她趴在婴儿床旁边,看着那个猴子一样红扑扑的、甚至有些丑的脸蛋逐渐长开,变得越来越好看,越来越有活力,心里骄傲的情感油然而生。
弟弟的“天赋”非常特殊,其名为“逆转”。
顾名思义,在持有人本人的意愿干扰下,可以永久性地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但是持有人在改变事实的时候,自身要承担相应的代价。
这个能力显然已经触及到了因果律——这并不意味着方舟是“神”或是“神之子”,可以随意改变事实。
在方媛看来,这个能力简直是恶魔的礼物。
方舟在他六岁那年第一次使用这个能力的时候,就以重症病危的代价被送往了ICU。
一个麻烦被解决:重病的母亲奇迹般地复原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麻烦产生了:难以负担的治疗费。
医院已经对他足够仁慈,调用了这片区域最先进的仪器维持他的生命。院长非常珍惜他的天赋,所以倾尽全力帮助他。
可是人的耐心是有极限的,到达了等待的焦灼边缘后,一旦尝到了失望和无望,一切的援助就都被撤回了。
方媛动用了特别的方式。那让人难以启齿的卑劣往事,在弟弟得知了一切的真相后,残酷地斩断了他们之间的一切联系。
妈妈带着弟弟去了城市的另一端——方媛悲哀地想着,如果他们有足够的钱,一定会出走,而且是去一个永远见不到她的地方。
“我知道他很聪明。他入学考试的成绩是第二名。”鹰扬的语调很平淡,他很要强,打心底地尊敬有能力的人,“可这并不意味着现在的他能够对自己负责。”
“那么,我想拜托你看住他,千万别让他滥用‘天赋’。我已经再也没有办法忍受绝望地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外,却什么都做不了了。”方媛的声音听上去哽咽了,“这很任性,我知道,但是还是拜托你,鹰扬。”
“好。”少年不假思索地回答,红瞳望向窗外掠过的黑色飞鸟,“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所在的班级有些特殊——这里全是些奇怪的人,老师们的‘天赋’也都是恰好能处理紧急事件的。所以,别害怕,好吗?”
“……嗯。”
“昨天晚上没有给你打电话,你有没有忘记喝牛奶?”鹰扬突然生硬地扭转了话题。
“没有,我喝了。”方媛想起陈齐光的脸,“唔,对了,我把你的衣服借给我的男朋友了,昨天晚上雨下得太大,他淋湿了。”
他会怎么回答?
少年先是短暂地沉默了,然后平淡地冒了一句:“会忘带伞的男人太粗心,不适合你。”
出乎意料的回答。
他没有纠结衣服的事,也没有纠结半夜孤男寡女淋湿了还共处一室的事,关注点甚至有些清奇。
“……”
方媛沉默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鹰扬再次开口,打破了沉寂:“他多高?”
又是一个奇怪的问题。
为什么鹰扬会问这个问题呢?
但是方媛还是老实地回答了:“一米八七。”
鹰扬回答:“嗯,我知道了。”
然后挂断了电话。
方媛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中,不能自拔。
先前觉得鹰扬的举动略微暧昧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他显然没有任何占有欲的表现。
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去霸占他,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或许只有当喜欢升华为爱的时候,失去理智的人们才会做出理智的决定。例如放手,例如成全。
独占欲啊……
方媛想象了一下那种微妙的感觉,然后以失败告终。
因为她从未对谁产生过独占欲。
鹰扬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通话时长六分十四秒。
比上一次通话的时间翻了两倍。
他翻开手机的录音记录,一条一条地浏览着。
不错,这次的时长已经达到了有史以来最长的长度了。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网购的软件,订购了好几箱优质牛奶。
他从不看价钱,目前他在意的是,是否能在短时间之内长高。
方媛的身高是一米六/四,他现在一米七九。
就差一厘米就能够达到一米八了。
她的男朋友,一米八四。
嘁。
不过是个连伞都会忘带的人罢了,除了个子高应该也没什么优点了。
……不,方媛是个颜控。
那就勉强再加一条能看的脸吧。
方舟从开学仪式冗长的程序里逃脱出来,到宽敞的地方透透气。
校长是个有能力有学问的老学究,他非常尊敬他,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忍受絮絮叨叨的话语,和不知道听了多少遍的无趣套话。
他来到东升,只是想获得让自己变得更优秀的方法,以求在将来谋得一份不错的工作罢了。
他晃晃悠悠地逛到了教室,原本在他意料之中应该是空荡荡的教室里,却突兀地站着一个盯着手机看的陌生少年。
方舟挑了挑眉,把嘴里的棒棒糖从左边移至右边。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有些恶劣地扔向了发着呆的陌生少年。
陌生少年面无表情地接下了那颗糖,熟练地拆开包装,塞进嘴里。全程没有往方舟这个方向看上一眼。
“你也翘了开学仪式,第一名?”方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黑发红瞳的少年,一步步靠近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我是方舟。”
黑发红瞳的少年回握了他的手,略微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鹰扬。你是左撇子?”
“嗯。”方舟无意间瞥了一眼鹰扬的手机屏幕,是标红的联系人。“女朋友?”
“……啊。”
“我懂了,在追的姑娘?”
“……”
“哈哈。”方舟从鹰扬没有表情的脸上竟然看出了一点窘意,“交个朋友?”
“嗯。”
正午的风氤氲着夏日的气息,吹拂着白色的窗帘,使之在细碎的金色阳光下,轻快地跃动着。
少年人的友谊可以诞生于相见的第一眼,只要气场相合,便已足够。
“我的‘天赋’是逆转,你呢?”
“回溯。”
“哇,那不是差不多嘛!惨了,我还以为我的‘天赋’很稀有,结果上来就和你撞了。”
黑发黑眼的少年虽然说着有些丧气的话,脸上却带着毫不在意的笑意。
鹰扬瞥了一眼方舟,从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睛里,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方舟点了点头:“可以啊。”
“怎么才能长高?”
方舟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他比鹰扬高出了一小截。
方舟的官方身高是一米八三。
“多吃饭?”他不确定地说。
“……”鹰扬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