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砚头疼。
“好啦,别烦恼啦。又不是要你嫁人。”妖挑拣着枢兰刚拿回来的花瓣。
“这浅薇焰莫非是个疯子?”紫砚看着妖笑意盈盈的脸,又一次烦躁地按上了额角。
今早,“浅薇少主欲纳丸楮家族异类妖为侍妾”的消息在都城炸开了锅。
侍妾虽地位低下,却绝无道理是一个异类。更何况是以厌恶异类闻名的浅薇焰。
他一大早礼数周全的登门拜访,着实惊到了丸楮家主丸楮旭和长老会。
能与浅薇联姻,虽然只是个侍妾,但也是丸楮家求之不得的机会。但浅薇焰一来不要丸楮家的嫡女,二来妖已经被送入沙泉,让他们去哪里寻?
浅薇焰只说,在沙泉中遇到妖,一见钟情,本想带回都城,却不知被谁劫走。异类无令牌不能出都城,丸楮妖定然躲在都城里,让丸楮家想办法。这个人,他是要定了。
这些本是传言中得不到的讯息,只是丸楮铃当时在旁护卫,听到妖还活着的消息,忍不住传音,竟真的得到了妖的回应。
现下整个都城都在议论,浅薇焰这步棋究竟意欲何为。而丸楮家将妖送进沙泉,此刻该如何应对。
他们自是不知丸楮家已得知妖还活着的信息,那些贵族为了逼迫妖现身,定然会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妖,怎么能嫁给那个极度仇视异类的浅薇焰?
“他虽看似胡闹,但其实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贵族间的倾轧,家族内的斗争,他怎么能是个疯子。”
“所以你不能嫁。”
妖抬眼,看着紫砚严肃的表情,眼尾滑过一丝笑意,“你明知道的。”
“你不能嫁。”
“不出午时,他们就会让铃姐姐传音过来了。以丸楮家族的异类、或者是铃姐姐为要挟,逼我出现。”
紫砚拧眉,“你若去了,就再无自由可言。”
妖挑拣完花瓣,用帕子擦着手指,“紫砚,我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谁让你一直躲着了?”紫砚是真的急了,“不躲着就要嫁人了?”
“现在这不是没办法了嘛。”妖依旧笑着,“况且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还能让他欺负了不成。”
紫砚很是怀疑地看着妖,“就你这面团一样的性格,我还真担心。”
“好啦。”妖抬手按上紫砚眉心的褶皱,“我也不是一味心软才决定要嫁。你想啊,咱们现在只有六个人。柠盼要照顾枢蔷,伽南在迭梦轩禁制重重,你虽看着自在,却谁都接触不到,西凌更是不得自由。贵族之中,我们只有翊铭在麟家族。这样太被动了。”
“我又何尝不知道。”紫砚并没有因为妖的解释而松口,“但成亲,这不是闹着玩的。”
“我明白的。”
“你明白个屁。”紫砚没好气瞪了她一眼。
“怎么说我也是偷偷逛过迭梦轩的人啊。”妖支着下巴,“放心吧,我会护好自己。我虽不愿惹事,但去了浅薇家,怎么说也是个侍妾,没必要苛待自己。”
紫砚还想说什么,却见妖突然收敛了表情,露出倾听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她才道,“果然,以丸楮家族的异类做威胁呢。”
“别回去。”紫砚眼神突变,“你让我再想想法子。”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妖缓缓收了笑意,“咱们是合作,我不是任何人的累赘,我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我不想毁了你!”
“这是送上门的机会。”妖眼神平静,“浅薇是仅次于枢家族的贵族。换作其他任何方式,都不会比现在能让我接触到的更多。”
“不行。”
“因为危险就不去做了么。”妖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紫砚,你不能因为我是亲近的同伴而失去掌控全局的冷静。未来,还要有更多的人把命交到你手里,你得冷静。”
“你就是不忍心那些人被杀,不忍心丸楮铃被他们苛责。”
妖似乎也对紫砚的固执有些无奈,“有这些原因,但我也想借这个机会,为异类做点什么。丸楮家这么看重我,我怎好让他们失望。”
紫砚眼神一凛,“你想做什么?”
“削他们一块肉下来,也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疼。”妖扬起脸庞,“现在是他们需要我,我自是要提提条件的。”
紫砚看着她,“但这并不能改变你嫁过去的结果。”
“我和你保证,我定会好好的,等到咱们自由的那一天。”
“我从不信什么保证。”
“那我就实现给你看好啦。”妖走过桌案,上前拥抱了紫砚,“我得走啦,他们只给了一个时辰。”
“妖!”
“我每天都给你传音。放心吧,没有得到自由之前,我舍不得出差错。”妖拍了拍紫砚的肩膀,“别再劝我了,你劝不住我的。违背本意的留下来,我会后悔一辈子。”
紫砚沉默了许久。
“……好,我不拦你。”
妖放开紫砚,看着她阴沉的脸色,露出一如平常的温暖笑容,“我走啦。”
妖说着已隐去身形,收敛了所有的气息,悄然离去。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紫砚僵硬地站着,手指缓缓握紧了手中的书卷,她咬着牙,最终还是忍无可忍,挥手将竹简扔了出去。
又是这种无力感!
太弱了,她。
弱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赴险,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
那一日,都城通往丸楮家的玄武大道上,许多人都看到一个容颜潋滟的少女,怀抱着一柄和她气质十分相违的弯刀,仿佛散步般,向着丸楮家的正门而去。
有见过她的魅族都诧异地盯着她看了许久——这不是丸楮家本该死在沙泉的异类么?
原本想要看笑话的贵族们将妖还活着的消息以八卦的形式迅速传了出去。
妖对那些含着各种情绪的目光毫不在意,抱着弯刀站在正门的台阶上,扬起明媚的笑意来,“劳烦通传一声,妖回来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杀了那些异类。”
看到她安然无恙归来的护卫,在妖摄人心魄的笑容里,按住自己失常的心跳转身跑去通传了。他甚至忘了,作为异类,本是没有踏上正门的资格的。
过了好一会儿,那护卫才脸色难看的回来了,想是被家主训斥,也恢复了冷静,僵硬着脸道,“家主说了,你区区异类,回来便回来了,还像从前一样,去西北角门回去异类呆的地方等家主传你。”
妖不禁又笑了。
瞬间,她周围的月光仿佛都亮了亮,“那可不成啊。只好劳烦你再跑一趟,去问问你那家主,若是当真不在意与浅薇家的联姻,我便不回去了。若非我不可,就敞开了正门相迎。”
所有护卫看妖的目光像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狂妄贵族。
“去通传呀。我耐心不好,慢点我可走啦。”
护卫咬牙,“你一个异类——”
“铮”的一声脆响,护卫甚至没看清妖是如何瞬移到他面前的,颈间一凉,冰冷的刀锋贴上他的颈动脉。
妖眸子里依旧是盈盈的笑意,“异类如何?”
“你、你怎么敢?!”
“大胆异类!竟敢以下犯上!”所有护卫不料妖竟如此放肆,齐齐围了上来。
“我为何不敢。”妖娇俏地笑起来,“不如我们打个赌,就算杀了他,你们那家主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就用他的命做赌注,如何?”
护卫终于慌了,他虽脑子不太灵光,也晓得妖并不是在玩笑,“快!快去通传啊!!”
那些护卫仍不愿这么轻易对一个异类服软。
下一刻,那护卫已软软倒了下去,喉间只有一线红色。
在那些魅族惊愕的神情中,妖将长刀搭上了另一个护卫的肩膀,“你有空去通传一下么?还是等我把你们都杀了,自己砸了这破门进去?”
那个已经吓傻的护卫慌不择路地跑了。
妖蹙眉看着刀锋染上的一线血红色,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将刀擦净了,随手扔了帕子,才又抬头看向那些如临大敌的护卫和不知何时聚集到门口看热闹的魅族,无辜道,“手滑了。”
下面的魅族看着那些战战兢兢的护卫,忍不住嗤笑。
丸楮家的脸面,今日可算是丢尽了。
不多时,家主丸楮旭就出现在门口,竟是瞬移而来。
他脸色铁青的扫了眼人群,向那些护卫喝道,“开门!还不把门口收拾干净!”
护卫们得了命令,赶忙把丸楮家那一年都难得开几次的正门打开了。
丸楮旭瞪了妖一眼,忿然甩袖进门。
妖也不在意他的态度,收好长刀,慢慢踱了进去。
一直走到长老会,丸楮旭才站定了,回头冷冷看着妖。
妖便歪着头任由他审视。
丸楮旭冷哼一声,“我竟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
“多亏丸楮家多年栽培,否则,我哪里敢杀人啊。”
“你——”丸楮旭被妖不留情面的怼回来,却偏偏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不能由着性子惩戒这个放肆的异类。
“有空生气,不如快些说正事吧。浅薇家要我何时过去?”
“这件事自有长老会决定!”
“哦……”妖施施然迈上台阶,临开门前又回头,“你这家主当的,还是一如既往的窝囊呢。”
她说完也不管丸楮旭如何生气,推门进去。
进门上楼,长老们已经在等她。
妖看着长老对面的椅子,不客气地坐上去。
“为何杀护卫?”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大长老丸楮刑睁开眼睛,目光如剑落在妖的脸上。
“看不顺眼。”
丸楮刑眉毛动了动,似乎不敢相信妖会这样回答他。
“不过一个灵力低等的护卫,也值得大长老特意过问。”九长老见妖抱着手臂倚着椅子,完全不打算认错,忙出来打圆场,“咱们还是谈正事吧,别和一个异类计较。”
“哼。”大长老继续闭上眼睛,显然不愿再和妖说话。
“事情经过铃已经同你传音讲过了。”九长老摆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妖啊,这可是万年难得的好机会啊。”
妖也弯起眸子笑了,“我知道,所以我回来了啊。”
九长老暗暗松了口气,又道,“方才浅薇家知道你回来了,可急得不得了,传音给我们,说半月后十月初十是个好日子,要娶你进门。”
“不过一个侍妾,哪里用得起‘娶’这么尊贵的字眼。”妖垂下眸子,“九长老,我晓得分寸的。”
“那便好,那便好。我们都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到了浅薇家该怎么做,想必你也明白。”
“九长老放心。”
九长老笑的更加和善了,“你在外面这么多天,想也没有休息好,这便让下人带你去歇着吧。也不必回原来的住处了,你出嫁前的房间都已收拾好。还有什么事,这几天自会有人教导你。”
“多谢长老美意,只是我还是回铃姐姐那里吧。毕竟是异类身份,不可逾矩。”
九长老摸摸胡子,对妖的识相十分满意,“也好,你住她那里也更自在些——”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妖扬眉,精致的面庞上噙着灿然的笑意,打断了他的话,“长老们的要求说完了,该我了吧。”
九长老噎住了。
难为他装了这么久的亲切表情一时竟来不及收,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你、你要提要求?你竟敢提要求?!”
“双方都提要求,交易才公平啊。”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你有什么资格提要求!”十长老提高了声音吼道。
“凭浅薇焰只要我啊。”妖答得理所当然,“若十长老觉得我没资格,大可一刀杀了我,看浅薇家可会善罢甘休。”
继丸楮旭和九长老后,十长老也被气到了。
“什么要求,你说吧。”九长老冷着脸道。
“我要长老们立血誓,允许丸楮家异类自由出入都城。今后,丸楮家任何一人,不可去人界杀人父母、抢人儿女。”
“放肆!!”长老们齐齐被激怒了。
淡粉色的结界瞬间将妖护住了。
在长老们一起释放的可怕威压下,妖用纤长好看的手指点着长刀的刀柄,神色愉悦,“你们给我一个时辰回来,我耐心不好,便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好好考虑下?”
“不必考虑,成交。”大长老站起来,“你要公平,也要立个血誓。”
他说着抬手,掌心上方出现了一个纯白色的繁杂咒法。
“慢着。”
大长老正要往咒法里滴血,却被妖拦住了。
妖食指一转,纷扬的花瓣出现在十个长老面前,凝成了一个数倍于大长老的咒法。
“为表诚意,咱们互用对方的咒法吧。十位长老请,我洗耳恭听。”
大长老面色不善地看了妖一眼,从指尖凝了一滴血,落入到花瓣之中,“我丸楮刑在此立血誓,今后,丸楮家异类自由出入都城。丸楮家任何一人,不可去人界清理异类。有违此誓,神魂俱灭。”
其他几人见大长老已立誓,纷纷把血滴进了咒法里。
妖指尖弹出一片花瓣,割破了手指,接住滴落的血珠,飘扬飞到大长老的咒法前,融入到白色的咒法中,“丸楮妖,自愿嫁入浅薇家,在浅薇家为侍妾期间,维护两家关系,绝不背叛丸楮家。有违此誓,神魂俱灭。”
妖拇指抚过中指的细小伤口,淡粉色的光芒后,指尖恢复如初。
大长老收了咒法,粉色的花瓣也纷扬消失。
“回去候着吧!”
妖一丝不错的行礼,在足尖即将下楼的第一阶楼梯时,又收了回来。
她并没有回身,只是侧头用眼尾扫过那些恨不得用目光将她凌迟的长老,“奉劝长老们一句,这几日不要动什么手脚试图让咒法削弱,否则,我在浅薇焰耳边吹吹风,我若身体抱恙,不知以丸楮这六贵族中最弱的实力,能否承受的起呢。”
“你这异类休要张狂,你也是立过誓的!”
妖眸子滑过一丝微弱的笑意,“那我便不做侍妾,向上升个侧妃如何?”
妖说着抬手吹了吹方才被割破的手指,连眼尾都带着睥睨,抱着长刀下楼了。
留下那些一向在异类面前不可一世的长老,难以置信地发现,他们竟被一个异类给耍了!
那异类的誓言里,说的是“在浅薇家为侍妾期间”,若她不是侍妾了,这个誓言就失去了作用!
他们都下意识的认为,一个异类能成为侍妾已是天大的福分,而忽略了妖抬位份的可能!
妖出了长老会,便收了笑容,垂下眸子,像从前的每一天一样,向着丸楮铃的住处走去。
一直没有人知道,垂了眸子,就没人看到她眼底的嫌恶和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