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久了,外面还没有动静。”
此时深夜无眠,亲王负手站在房前,享受着偶尔被怒风吹斜的雨珠拍打在脸上的快感。
“看来是完了,都完了。”
他喃喃自语道。
这时王妃从房中走出,将手中的披肩挂在亲王身上。
“隆亦,我们进去吧,风大别着凉了。”
王妃知道他的心事,也知道他在做些什么,看着与之相伴多年的李隆亦她不禁有些心疼。
王妃本是洛阳三大族中何家的长女,自二十多年前被先皇所指婚,虽两人之前并无交集,但亲王这么多年来对她却是专一的,两人感情也是极好,以至于连侧妃都没有娶一个。
她将双手轻轻地捧在李隆亦的脸上,她望着李隆亦的眼睛,李隆亦却不肯与她对视,只能透着微微火光隐约能看清他脸上的皱纹。
遥想当年的李隆亦是多么的意气风发,是洛阳城最贵的人,亦是最有名的才子。
所谓文能张口成诗,武可安邦定国,惹得无数才名之辈与之敬仰。
就连他哥哥与他相比都要略逊一筹,甚至他们的父亲在当时都要封他为太子。
可就在前一天的晚上,一位素衣道人,手拿戒尺进了宫,与太上皇不知说了什么,整整一夜。
次日,太子位就到了他哥哥手中,之后太上皇驾崩,他哥哥手拿人皇金龙剑,登台拜祖祭天,昭示天下化为帝王。
就此他成为了亲王,至此他的晓理的境界再无增进一分。
直到今天。
李隆亦把手轻放在王妃手上,目光终于有勇气与她对视。
“对不起,灵儿,带着小羽好好活着。”
“不要,隆亦咱们不争了好不好,我求你了。”王妃哪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终是没崩住自己的情绪。
她流泪,她跪下,她拉扯,她恳求,她知道此一别定是终生,此一别定时永隔。
最后亲王披着她秀的披肩,在她绝望的目光下,顶着雨水的敲击缓缓离去,最后连背影都变成了虚无。
刚走到大门口,就见一位僧侣低头盘坐在水潭之中。
可能是感知到了亲王和他所带的情绪,僧侣低语念叨着“阿弥陀佛,世间一物是一物,何必苦念不得往。”
亲王停下脚步,低头看向他,随后行了一礼“我的妻儿就拜托大师了。”
“王爷且放心去吧,贫僧即欠王爷的,自然会做到。”
“阿弥陀佛!”
话已至此,亲王不再有任何犹豫与牵挂,在这寓意着无限生机的雨中缓步而行,仔细看去每一步迈开的距离很短,但一步却可行十丈之远,霎时间消失在王府。
“贺照,你还是素手就擒,等明日听从圣上发落,或能留一全尸。”
一名男子头戴斗笠,手拿细剑,雨水顺着斗笠滑落剑身,冲洗着上面的血水。
“咳,咳,王伟,你们检察院怎么也插手这件事。”贺照捂着胸口,吐了口血痰。
“检察院乃朝廷之院,忠于陛下,理所当然对你们乱臣贼子出手。”王伟冷声说道。
“呵呵,满嘴的冠冕堂皇。”贺照有些不屑。
城内没有一丝动静,看来江南路军是出意外了,他暗道今晚是败了,败得很彻底,就算是把眼前人杀了也无济于事。
但是他没有后悔,贺家乃和风帝国有名号的将领世家,五代皆为将,从小他的父亲就对他极为严格。
他自记事起便开始修炼,不管他多么努力父亲却始终对他不满意,以至于从小便向往着普通人的生活,那样至少他会有个相对幸福的童年吧。
也不必十多岁就被拎到战场,拿起沉甸甸的补刀,整日闻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但他因此也很努力,他想看到父亲赏识的目光,他想有一个孩子本该有的赞许。
直到今天,他始终没见过,没见过父亲慈爱的笑容,或许是他太差?
不,我是最强的!
我会助亲王登基成帝,到时我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将带领家族跨进新的高度!
所以,他重新拎起掉落在雨水中的补刀,一步步向前,向着梦想和眼前阻碍他的敌人逼近。
“给我死!”
刀意肆意,无退只进,激进的进!
霎时间,寒芒一闪,霎时间刀剑相向,树,房,人皆给我塌!
皇城外,亲王穿着深色衮龙袍,披肩不断被雨点打湿,在怒风中不断挥舞着。
他一步一脚印,踩在水潭激起无数水花,缓缓逼近着。
皇城深红高墙之上,数百禁军察觉到亲王的逼近,顿时弓弩拉开,随时准备着。
皇城大门后的那名红袍女子,闭着眼睛斜躺在银色宝座之上,任凭雨水在脸颊流淌,丝毫不为所动。
“开门,放亲王进来。”她轻轻说道。
‘呜’的一声,护城河的桥放下,皇城门大开,似乎欢迎着这位贵客到来。
亲王就站在桥前回想着什么,见门开了,丝毫没有忌惮,一步踏上了桥,又一步迈进了门,来到了女子面前。
此时女子终于将眼睛睁开,站起身,朝亲王行了一礼。
“王爷,我真的敬佩您,您不该来的。”
“本王只想得到自己的东西,本王没错。”亲王毅然决然地说道。
女子知道了他的态度,便不再说什么,一挥袖子,几道银针如闪电般飞出,穿过万千雨珠,直射亲王面门。
就在要得手的时候,银针忽然变了方向,向下一偏遁入大地,再无踪迹。
亲王又迈出了一步,这一步很慢,非常慢,彷佛一步迈出了数十年之久,等走完这一步又回到了今天。
“您破镜了?”女子惊讶道。
“想明白了很多事,上天降得这场雨就当是回答了我,所以我迈出了那一步。”李隆亦淡淡地说道。
问天,天回,故无忌。
“原来,问天就是初心啊。”李隆亦又自嘲地说道。
“你挡不了我,加上他们,人还是差一些,你若不信也可以试一试。”李隆亦指着她身后的禁军说道。
“王爷说笑了,禁军怎能畏生死?”
说罢,身后数千禁军,调动阵势,冲向李隆亦。
此时女子也动了,一展朝红带动绵绵细丝,一丝化一针,直刺李隆亦。
面对着万千细丝滚滚而来,李隆亦一挥蟒袍,顿时间,风四起,被四道风墙护住。
女子再一挥袖,细丝融聚为水,融进风墙,逆着风向鼓动。
这时,数百枝羽箭骤如急雨般射出,遁入风墙,一开使几百枝箭破碎湮灭,数十枝箭被折断,数十枝被弹飞,直到最后的几枝终于一头扎进风墙。
就在此时,禁军们到了,他们拔出佩剑,一片片雪亮的剑光照亮庭院。
李隆亦艰难地扭动风墙,将最后几枝箭击下,随后风墙转动,向四方扩散而去,巨大的冲击力掀飞最前排数百禁军,融入其中的雨水再次化作万道细丝刺入禁军体内,瞬间,血水染红了半片庭院。
这还没有结束,后面的禁军踩着倒下的同伴尸体继续前进,李隆亦刚刚那一击几乎耗费了自己所有元气,此时喘着粗气,动也不想动一下,只能眼睁睁看着道道剑光刺进自己的胸腹。
他手握着还插在自己体内的剑,艰难地推出一掌带动一片波澜,又是百人横飞而出。
李隆亦手捂着剑,猛地拔出,拖着满是创痕的身体,趟着水洼锵锵地向前走着,那是大殿深宫的方向,龙椅就在那里,同时他儿时的住所也在那个方向。
一步,两步,每迈出一步,禁军们向后退出一列,因为他们知道王爷支撑不了多久。
“数十年来,我安分守己,皇兄在的时候我从不表示出不满,因为我始终不明白,我差在哪?直到我迈进皇城的那一瞬间,我彻底明白了。”
“我差就差在,我内心深处的那一丝懦弱,面对属于我的东西被夺走后没有勇气去反抗,而皇兄有。”
“可惜,这是皇道注定与我无缘。”
音落,身倒,雨停,破晓。
乌云散开,原来一夜已过,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耀在皇城庭院内,照耀在李隆亦身上,或许还有屠夫,数十刺客,两万江南军,叶恨?
‘嘭’
补刀断裂,独留贺照跪在地上,喉处的血早已流干。
经过这第一场春雨的洗礼,植被皆发新芽,枯树的枝干被滋润得发出萌萌绿意,夜里的乌鸦不知去向了何方,换做了雀儿叽叽喳喳的庆贺大自然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