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继续说道:“一阵黄风过去,腥气扑鼻,从山石缝中现出一个女人的脑袋,披散着一头黄发,只是不见她的身子。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可我心中并不怎么害怕。她的身子似夹在山石缝中,不能转动。她不住朝我点头,意思大约叫我把山石再炸碎一块,她便可脱身。我正要照她的恳求去做时,她见我在那寻思没有表示,好似等得有些不耐,脸上渐渐现出怒容,两只眼睛一闪一闪的,发出暗蓝的光,又朝着我呱呱叫了两声,又尖又厉,非常怕人。一阵腥臭之气,中人欲呕。我也渐渐觉出她的异样。猛然想起,在这深山穷谷,怎会藏身在这崖洞之中,莫非是妖怪?我后来越想越怕,本想用丸子将她打死,又恐她万一是人,为妖法所困,岂不误伤?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委决不下,那东西忽然震怒,猛然使劲将身子向前一蹿,蹿出来五六尺长,张开大口,那意思好似要咬我一口。幸而我同她离的地位很远,又似有什么东西将她困住,蹿出了几尺光景,便不能再往前,所以我未遭她毒手。这时我才看出那东西,人首蛇身,蹿出来的半截身体是扁的,并不像普通蛇那么圆。周身俱是蓝鳞,太阳光下,晶光耀目。我既看出它是蛇妖,怎肯轻易放过,便将金丸放出,准备将它打死,以除后患。谁想金丸刚出手,便一阵天崩地裂的声音,把我震晕在地。等我清醒,我已回到此地,母亲把我抱在怀中叫唤。想起适才事情,好似做梦,忙问母亲是怎么回事。母亲只叫我静养,不许说话,我才觉浑身有些酸疼。过几天,才得痊愈。后来我又问姊姊,姊姊才对我说起那日的情形。
“原来醉仙崖下,那蛇身人首的妖怪,名叫美人蟒,其毒无比。想是当初为祸人间,才被有道仙人,将它封锁在崖下,用两道符篆镇住。那天被我追逐的小人小马,名叫肉芝。平常人吃了,可脱骨换胎,多活好几百年;有根行的人吃,可少费几百年修炼苦功。这种灵异的栖身之所,都找那有猛兽毒虫所在,以防人类侵袭。我当时不知道,执意要捉回来玩,才用金丸去轰打山石。不想无意破了头一道符篆,几乎把妖蛇放出,闯下大祸。幸而当时擒蛇的人早已防着,用法术将它下半身禁锢,所以只蹿出半截身子。后来我第二次要用金丸打时,那第二道符篆已生功效,将面前一块山石倒下,依旧将它镇住。同时我已中蛇毒,又受了极大震动,晕倒在地。
“幸而母亲将我救回来。据母亲推算,说是那蛇禁锢洞内,已经数百余年。它在内苦修,功行大长。那肉芝原是雌雄两个:雄的年代较久,业已变化成人;雌的只能变马。它也知人若走到崖下,中了蛇毒,便要晕倒,所以择那崖前小洞,作藏身之所。那日雄的肉芝骑了雌的,出来游玩,被我追得慌不择地,逃近那蛇妖身旁。那蛇妖对肉芝早已垂涎,只苦无有机会,如今送上门来,岂肯轻易放过?可怜那肉芝一时逃避不及。总算雄的跑得快,未遭毒手。雌的逃得稍慢,被那妖蛇一口吞下。它得此灵药,越发厉害。符篆两道又被我破掉一个,渐渐禁它不住,被它每日拼命挣扎,现已将上半身钻出洞外。大约不久便要出来,为祸人间。”
孙南听了大惊道:“那蛇妖既厉害,难道师伯那样大的神通,眼看它要出来为祸于世,近在本山,就不想法消灭它,为世人除害吗?”
金蝉笑道:“谁说我们肯轻易饶它?我因这场大祸,是我闯出来的,好多次请母亲去除灭它。母亲总说,这里头有一段因果,非等一人来相助不可。”
孙南道:“照这说来,那相助的人,一定是能力很大的了。”
金蝉道:“这倒不一定。据母亲说,此人如今本事倒不大,不过应在他来之时,便是妖蛇大数已尽的时候。且这人的生辰八字,是午年五月端午日午时生,在生克上,是那妖蛇的硬对头,所以等他来相助,比较容易些。”
孙南听了,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师伯要留我在此相助,我就是午年五月端午日午时生的呀!”
金蝉闻言,大喜道:“我这就好放心了。不瞒你说,我为此事,十分着急。因姊姊本事大,几次求她瞒着母亲帮我去捉妖除害,她总怕母亲知道怪她。昨天母亲走后,我又求她,她还是不肯。我本打算找你帮忙,因为刚才我看你同那贼和尚打时,你的剑光并不怎么出奇。偏姊姊刚才又赌气走了,更无办法。想不到你就是我母亲所说的帮手。今日已晚,明日正午,我便同你去除妖如何?”孙南知道金蝉性情活泼,胆大包身。自己能力有限,虽然他母亲说除妖要应在自己身上,万一到时斗那妖不过,再出点差错,这千斤重责,如何担法?欲待不答应,又恐金蝉笑他胆小。甚为两难。只得敷衍道:“我虽能力有限,极愿帮你的忙,前去除妖。不过师伯出门,师姐又不在洞中,我陪你涉险,师伯回来怪罪于我,如何是好?莫如设法先将师姐寻回,三人同去,岂不尽美尽善吗?”
金蝉闻言,好生不快,道:“名为剑侠,作事却一点不爽快,老推三阻四。我头一次到醉仙崖,当时母亲就说它快出世,到如今已经有两个月,说不定就在这一两天出世。我们迁延不决,养好贻患,将来一发,便不可收拾。古人说:‘除恶务尽’,先下手的为强,后下手遭殃。’日前在黄山,我见朱梅姊姊,谈起此事,她倒很慷慨地答应帮我。也怕她师父见怪,悄悄地将餐霞大师的法宝偷借我好几样。刚才同贼和尚动手,我因怕像金丸一样,被贼和尚弄坏,将来还的时候,对不起朱梅姊姊,舍不得拿出来用,如今听你说出生辰八字,我欢喜极了,实指望你同我一样心理,除害安良,免去后患。谁想你也和我姊姊一样,看不起我这小孩子,不肯帮忙。你要知道,我人虽小,心却不小。你们都不肯帮我,难道我就不会一个人去?我明天豁出一条小命,与那妖蛇拼个你死我活。你胆小怕事,我就独自去,也不要紧。”说时,鼓着一张小嘴,好似连珠炮一般,说个不停。说完,绷着脸,怒容满面。
孙南听了,知道这个小孩子说得出来,便做得出来。自己也是好胜的人,见金蝉说他胆小,越发不好意思。况且在人家这作客,他是一小孩子,如果让他前去闹出乱子,更觉难为情。好在师父说自己生平尚无凶险,估量不妨事,莫如答应同他前去,到时见机行事,知难而退便了。当下便对金蝉道:“师弟不要生气,我是特为试试你胆子,并不是不愿同你前去。原想等你姊姊回来同去,实力更充足一些;况且她的剑术精深,我更是万分佩服,如有她同行,便万无一失,比较妥当得多。既然你执意要去,我们明日就去。”
金蝉闻言,便转怒为喜,说道:“我原说孙师兄是好人呢!我还有几句心腹话未对你说。你看我姊姊这个人怎么样?”
孙南正要答言,忽眼前一亮,灵云已站在面前,说道:“你这小东西,又要编排我些什么?”金蝉见姊姊回来,满心欢喜,便也就不往下深说。
原来灵云因常听父母说,自己尚要再堕尘劫,心中好生不快。偏孙南来时,又见母亲对他特别垂青,言语之中,很觉可疑,便疑心昔日堕劫之言怕要应验。因这百余年之功行,修来不易,便处处留神,竭力避免与孙南说话。在孙南方面,并无别念,只为敬重灵云本领,所以时常诚心求教。灵云的母亲去时,又叫孙南跟灵云学《剑术篇》中剑法秘诀,灵云对母亲素来孝顺,从不违抗,心中虽不愿,面子上只得照办。一个是志在请益,一个是先有成见。灵云为人和婉,又知孙南正直光明,见他殷殷求教,怎肯以声色拒人于千里之外。虽知自己也许误会了母亲的意思。自己素日本是落落大方,又加道行深厚,心如明镜,一尘不染。不知怎的,一见孙南,莫名其妙起了一种特别感想,也不是爱,也不是恨,说不出所以然来。欲想不理人家吧,人家光明至诚,又别无错误;要理吧,无缘无故,又心中不安。实则并无缘故,自己偏偏要忸怩不安,有时自己都莫名其妙。适才金蝉当着飞娘,用言语讥讽,原是小孩口没遮拦,随便说说,并无成见。不知为何,自己听了,简直羞得无地自容。忽然想起:“我何不借个因由,避往黄山,每日暗中窥视金蝉动静,以免发生事端。”所以才故意同金蝉斗口,飞往黄山。
刚起在半空,便遇餐霞大师问她何往。灵云脸色通红,也说不出所以然。餐霞察言观色,即知深意。便道:“好孩子,你的心思我知道,真可怜,和我当初入道情形简直一样。”灵云知道不能隐瞒,便跪请设法。
餐霞大师道:“本山原有肉芝,可补你功行。只要你能一尘不染,外魔来之,视如平常,便可不致堕劫,你怕它何来?”灵云又问肉芝怎样才能到手。
餐霞大师道:“这要视你有无仙缘。明日正是妖蛇伏诛之日,肉芝到手,看你们三人造化如何,不过目前尚谈不到。最可笑的是,你一意避免尘缘,而我那朱梅小妮子,偏偏要往情网内钻。日前乘我不注意,将我两件镇洞之宝,偷偷借与你的兄弟,你说有多么痴顽呢!”
灵云听了,忙替金蝉赔罪,为朱梅讲情。餐霞大师道:“这倒没什么,哪能怪他们两小孩子?不过金蝉不知用法,明日我叫朱梅前来助你们。”
灵云谢了又谢,不便再往黄山,辞别大师回洞,藏在暗处,打算再让金蝉着急一夜,一面偷听他和孙南说些什么。正听见金蝉用言语激动孙南,孙南居然中计,不禁暗笑。后来又听金蝉说到自己身上,恐他乱说,才现身出来拦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