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上,该是毛太与杨花的班。毛太因智通在请的救兵未到,不让他出去找周淳报仇,暗笑智通懦弱怕事。这日白天,他也不告诉智通,便私自出庙到城内打听周淳的下落。谁想仇人未遇,无意中听人说县衙门今早处决采花淫贼,因怕贼人劫法场,所以改在大堂口执行。如今犯人尸首已经由地方搭到城外去了。
毛太因爱徒失踪,正在忧疑,一闻此言,便疑心是那张亮,追踪前往打听。恰好犯人没有苦主认领,地方将尸体运到城外,时已正午,打算饭后再去掩埋,只用那一片芦席遮盖。毛太赶到那里,乘人不防,揭开了芦席一看,不是他的爱徒张亮,还有哪个?脑子与身子分了家,双腿双膝被人削去,情形十分凄惨。给那犯人插的招子,还在死尸身旁,上写“采花杀人大盗、斩犯一名张亮”。毛太一看,几乎要晕过去。
知道县中衙役,绝非张亮敌手,必另有能人与他作对。他同张亮,本由龙阳之爱,结为了师徒,越想越伤心。决意回庙,与智通商量,设法打听仇人。这时地方饭后回来,见一个高大和尚掀起芦席偷看尸体,形迹好生可疑,便上前相问。毛太便说自己是那慈云寺的和尚,出家人慈悲为本,不忍看见这样惨状。说罢,从身上取二十多两银子,托地方拿这二十两银子买一口棺木,将尸体殓埋,余下的送他作为酒钱。
原本慈云寺在成都名头很大,官府都非常尊敬;何况小小的地方,又有许多油水要赚。马上收了方才面孔,将银子接过谢了又谢,自去办理犯人善后。毛太在席篷内,一直候到地方将棺木买来,亲自帮同地方将张亮尸身成殓,送到义地埋葬,如丧考妣哭了一场。那地方情知奇异,既已得人的钱财,也不去管他。看那慈云寺的份上,反而格外殷勤。毛太很不过意,又给了他五两银子的酒钱,才行分别。他安埋张亮时,正是周淳在望江楼被魏青负人林中的当儿;要不是魏青与周淳开玩笑,毛太回庙时,岂不两人碰个对头?这且不言。
毛太见爱徒已死,又悲又恨,急忙忙由城中赶回庙去。走到树林旁边,忽见树林内一团浓雾,有几十丈方圆,衬着要落山的夕阳,非常好看。他一路走,一路看,正觉得有趣的当儿,猛然想起如今秋高气朗,夕阳尚未落山,这林中怎么会起这么厚的浓雾?
况且在有雾的数十丈方圆外,仍是清朗朗的疏林夕照。这事有点希奇,莫非林中有什么宝物要出世了,故尔宝气上腾吗?思想之时,已然到庙门。连忙进去寻找智通,把禅房复室也找了一个遍,并无踪影。恰好知客师了一走来,他便问智通现在何处。了一道:“我刚才看见师父往后殿去了,许是找你去吧?”毛太也不介意,便往后殿走来。
那后殿旁边有两间禅房,正是毛太卧室。刚刚走到自己的窗下,隐隐听得零云断雨之声。毛太轻轻地扒在窗根下一看,几乎气炸肺腑。原来他惟一的爱人,他同那智通的公妻杨花,白羊似躺在他的禅床上,智通站在床前,正在余勇可贾,奋力地驰骋,喘吁吁一边加紧工作,一边喁喁细语。
毛太本想闯进去,问智通为何不守条约,在今天自己该班的日子,竟敢来擅撞辕门?后来一想,当初智通本和自己议定这公共取乐,杨花原是智通的人,偶尔偷一回嘴吃,也算不得什么。自己寄人篱下,原本有好多的事要找他帮忙,犯不上为这一点小事撕破脸,怒气便也渐渐地平息。
倒是那杨花背着智通,老说对自己如何高情,同智通玩乐,乃是屈于凶威,没有办法。今天难得看见他二人活春宫,乐得偷听他们说些什么,好考验杨花是否真情。便沉心静气,连看带听。谁想不听犹可,这一听,酸气就直攻脑门,几乎气晕过去。
原来杨花天生淫贱,又生就伶牙俐齿,只图讨对方的好,什么话都说得出。偏偏那毛太要认真去听,正碰上智通战乏之际,一面缓冲,一面问杨花:“我的小乖乖,你说句真话,到底我比那厮如何?”
毛太在窗外听到这一句,越发聚精会神,去听杨花如何答复。心想:“她既同我那样恩爱,就算不能当着智通说我怎么好,也决不会把我说得太稀松。”谁想杨花听罢智通之言,星眼微扬,把樱桃小口一撇,做出许多淫声浪态,说道:“我的乖和尚心肝,你不提起他还好,提起那厮,简直叫我气得恨不能咬你几口才解恨。想当初自蒙你收留,是何等恩爱,偏偏要犯什么脾气,情愿当活忘八,把自己的爱人,拿去结交朋友。后来你又舍不得,要将小奴家要回,人家尝着甜头,当然不肯,才说明一家一天。明明是你的人,弄成反客为主。你愿当活忘八,那是活该。可怜小奴家,每轮到和那个少指没手的强盗睡,便恨不得一时就天亮了。你想那厮两条毛腿,有水桶粗细,水牛般重的身体,压得人气都透不过来。也不知他碰到什么大钉子上,把手指头给人家割了两个去,叫人见了都恶心。亏他好意思骗我,还说是小孩时长疮烂了的,这话只好哄别人,小奴也会一点粗武艺,谁还看不出来,是被兵刃削去了的?我无非是听你的话,想利用他,将来替你卖命罢了。依我看,那厮也无非是一张嘴,未必有什么真本事。我恨不能有一天晚上,来几个有能力的对头,同他打一仗,倒看他有没有真本领。如果是稀松平常,趁早把他轰走,免得你当活忘八,还带累小奴家生气。”
她只顾讨智通的好,嘴头上说得高兴,万没想到毛太听了一个逼真。智通也是一时大意,以为毛太出去寻周淳,也和上回一样,一去十天半月。两人说得高兴,简直把毛太骂了个狗血淋头。
毛太性如烈火,再也忍耐不住,不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再也无心计及利害,喊一声:“贼妇,你骂得我好!”话到人到,手起处一道黄光,直往杨花头上飞去。
杨花没曾想到有这一手,喊声:“嗳呀,不好!师父救命!”智通出乎不意,仓猝之间,也慌了手脚,一把将杨花提将过来,夹在胁下,左闪右避。毛太已然下决心,定取杨花性命,运动赤阴剑,苦苦追逼。幸而这个禅房甚大,智通光着皮股,赤着脚,抱着赤身露体的杨花,来回乱蹦。也仗着智通轻身功夫纯熟,跳跃捷如飞鸟,不然慢说杨花的性命难保,就连他自己也要受重伤。可是这种避让,不是常法,手上还抱着一个人,又在肉搏之后,气力不佳,三四个照面,已危险万分。
正在慌张之际,忽然听窗外一声断喝,道:“师父何不用剑?”话言未了,一道白光飞将出来,将毛太剑光敌住。智通因见毛太突如其来,背地说好友阴私,未免心中有些内愧。又见杨花危急万分,只想舍命躲闪,急糊涂了,忘却了用剑。被人一言提醒,更不怠慢,把脑后一拍,便有三道光华,直奔黄光飞去。杨花趁此机会,抢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从智通胁下冲出,逃往复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