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上,众目睽睽,李婕妤不慌不忙,只咬着圆润的唇珠,浅浅一笑。
“说来说去,李真人还是为了这桩事儿。”她随手端起茶碗,揭盖轻刮水面,嫣然微抿:“既然说到了这份上,我倒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李求道双手抱胸,冷笑不语,一副“瞧你弄什么玄虚”的神情。
花灵蝶环视全场,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若真有心,该上天机阁找无心长老请教降魔大计,何必来为难一个孩子?还是说……无心长老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咬唇一笑,挑动蛾眉:“当此危难之际,仍不方便现身与众同道相见,以荡魔氛?”
类似的耳语数百年间,流传于修炼界。有人说无心长老年近天年,早已无法自由行动,有人说他苦心专研天机秘术,从此不见外人;更有人说他早就练功走火入魔,死了……
千百年晃眼即逝,关于无心长老的流蜚却始终不曾稍减;只是敢当着路青山的面大胆诘问,今天还是破题儿头一遭。
路青山被问得一怔,愕然片刻,黑脸骤寒,沉声道:“李掌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婕妤一笑抿嘴:“哎呀,路大人瞧我,忒不会说话!我的意思是说无心长老德高望重,当年又是名满天下的‘窥天道人’,如今妖魔降世,又逢妖魂作祟,领导众人力抗危机者,舍无心长老其谁?依我的浅见,各大派当团结一致,于天机阁会师,恭聆无心长老的指示才是。”
这话似有几分道理,但谁都明白这是李婕妤的声东击西之计,可又说不出什么来。
李婕妤紧接着道:“路大人,无心长老是一代宗师,寻那少年固然紧要,其中关节,少不得还要向他老人家请教。”
路青山一张紫膛面皮微微泛红,尴尬一笑,摇头道:“只怕并不能够。”
“这……这又是为何?”李婕妤追问道。
随着李婕妤的发问,厅堂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了路青山身上。
“事已至此,没有再隐瞒的必要。此事关乎天下苍生安危,若是以私害公,岂非愧对天机阁历代祖师?”路青山温言道:“无心长老多年前确实由于一些原因,受了重伤,始终无法痊愈,为养病体,长年隐居于一处秘境,与外界声息不通,连我也不得见,距今也有好些年啦,此次行动乃是长老书笔秘授,我不过代劳而已。此事不足外人道,还请各位见谅。”
李婕妤不过想要转移众人视线,却没想到逼出这么个惊人真相来,只是这个秘密恐怕天机阁隐瞒了许久,此次被她套出来,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郝兰生见机极快,接口道:“路大人,贵我两派同气连枝,唇齿相依,无心长老更是今之栋梁。如路大人不弃,家兄对医道也颇有涉猎,不定能为无心长老尽一份心。”
路青山微笑道:“多谢,长老之患,牵延甚深,当年也曾遍访名医,皆曰‘不可治’;索性不再求治,反而专心悟练本门算术。”
“这是天机阁的秘密,原不该轻易泄漏。”路青山抬起眼眸,目光一一拂过在场诸人,肃然道:“为防邪派滋事,敝门多年来秘而不宣,一直保守至今。今日情非得已,说与诸位知晓,还请看在过往盟情,万勿泄漏。在下代敝阁上下,先行谢过。”
天机阁的代表亲自执礼,李婕妤丶郝兰生等赶紧起身,连称不敢。
路青山微笑颔首,朗声道:“多谢诸位。”
李求道懒得答腔,转头一屁股坐下,支颐跷脚,一副懒惫模样。转头对李婕妤道:“李掌门,既然找无心长老的办法没啦,烦你把那少年请将出来,要是他真的无辜,本道保证不为难他。”
众人视线又集于一处,灼灼如炬,竟是不约而同。
满座皆是修为过人的修士,刹那间气势逼人,直与实剑无异;李婕妤虽是一派之长,相比他们却修为不高,众人无形中威压一来,身子微微一颤,随即强自镇定,轻抚酥胸,定了定神,忽然抿嘴一笑,苍白的雪靥上浮现一抹彤霞。
“既然那少年是目前唯一的指望,百花门同属正道大派之一,合该为正道尽一份心。”
李求道冷笑道:“说得好听跟唱戏一样。如有诚意,赶紧把人交出来是真。”
“这,只怕蔽门如今也不能够。”
路青山见她身段放软,以为事情终归有个完满的结果,不料李婕妤话锋一转,听得路大人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李……李掌门!你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李婕妤嫣然一笑,唇际抿着一抹促狭似的姣美弧线,好整以暇地说:“是这样。前几日我才从欺霜口中知那少年原来是无心长老预言的乱世妖魔,昨日便秘密派人将他带往天机阁,送给无心长老。”
“此刻人已不在百花门内,非是我有意刁难,不让各位与他相见,而是不想走露风声,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李求道岂是三言两语能够唬弄?挑眉一哼,掸衣而起,冷笑道:“李掌门!这等话语连三岁孩儿都蒙骗不过,看来你是非要拖延了。”
他就这么随意一站,也不见摆什么架势,众人忽觉大堂里气息一窒,彷佛连窗外的天色都黯澹下来,似有股暴雨将至的逼人……
李婕妤神色如常,悠然道:“李真人误会了,这不是缓兵之计。我百花门既已答应交人,早交是交,晚交也是交,又何必自找麻烦?实在是各位来得不巧,人既已离了外城,我也莫可奈何。”
路青山皱眉道:“能不能请李掌门将人追回来?”
李婕妤笑道:“好啊!我这就调来人马,还请路大人圈出路线,料想今日之内,便可追回。”
路青山听得一愣,才知自己碰了个老大的钉子,铁面微微一红。
李婕妤笑道:“此去天机阁不说千山万水,也是道路千万,我的人身负机密任务,须得掩人耳目,以策周全,因此自行择路前往,连我也不知道他们走的是哪一条道路。”
李求道沉默半晌,忽然仰头哈哈,冲李婕妤一竖大拇指,狠笑道:“有你的,李掌门!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果然了得!我算是认栽了。”
“李真人言重啦!”
花灵蝶环顾厅内,朗声道:“我百花门无居奇以待的私心,诸位若早来一日,就可一见,事已如此,也只能说是天意使然,人所难料。
“依我之见,各大派不妨相约同往天道山天机阁一会,料想其时那少年已被平安送达,各位到时也能向他一一问明,解除心中疑惑。”
路青山心头大喜,击掌道:“如此甚好!”依他所想,将那少年安置在天机阁,那么各大派同受天机阁节制,自然是最最理想的结果。
云岚宗与剑道门素不对盘,云中君当然不愿那少年落入李求道手里,天机阁之会一旦确立,李求道就不能再对其出手,至少表面是这样,于公于私,对云岚宗最为有利,加之把柄握在人家手里,不愿意纠缠,跟着点头道:“李掌门所言,十分有理,云岚宗愿受路大人的指示,为阻妖魔乱世尽一份心力。”
郝兰生想了一想,也表示同意。
路青山见众人已有定论,打了个四方揖,拱手道:“既然如此,在下这就回去准备,到时候与诸位在天道山相见。”
李求道轻蔑一笑,领着众童仆,虎步迈出厅堂,旁若无人。
“那么,下次咱们就在天道山见了。”怪笑声中,形影倏忽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