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城丹卡蒂斯是圣城一处隐秘的丑陋,它贩卖战争,输出人性,即使是神圣的殿堂之下也会有影子摇曳。
红枢机将老爷子和他昔日的助手一同带到地城是有目的,他们希望借他们之手打造一种战争兵器,一种矛与盾的完美结合,一种碾压血肉如同捏死蝼蚁一般轻松的战争机器。
梵达把地城最完美的工作室留给了弥额尔和古诺,并派了圣骑监督他们的工作。
“老朋友,你一定不会忘了当初你的杰作吧!”梵达将一卷枯黄的设计图纸放在了桌面上。
这卷设计图是当初弥额尔在罗兰学院时期绘制的一幅图纸,古诺和梵达都曾参与过绘制,而其中的核心技术却一直掌握在老爷子手中。弥额尔年轻时是一位极具才华的晶匠,早在学生时期就曾自己独立完成了七卷惊世骇俗的完美设计,这七卷设计图纸来自一个年轻人对于晶工业的极致热爱与追求,最终他的天赋得到了顶尖学府罗兰学院的认可。但正是这种才华的闪耀,才令他成为贵族手中的提线傀儡。周围的邦域城主都希望能得到这样的晶匠天才,为他们的军队与晶工业卖命。弥额尔后来才慢慢认识到,所谓才华若不是服务于自己内心的热爱,那么它最终只可能沦为工具,甚至失去灵魂。老爷子清楚知道自己所设计的七卷图纸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不希望自己的手下沾满战争的鲜血,于是决然烧毁了那七卷设计图纸,并谢绝了多个番邦城主的邀请,一心扑在了他的研究上。
梵达至今回忆起来弥额尔在他心中都是那颗闪亮的明星,将晶工业的暗沉天幕照亮,然而正是这样有才华的人却因为所谓的人道放弃了他的一切。
“你不觉得可惜吗?你的天赋是上天!是神!赐予你的!”梵达眼中冒着怒火。
弥额尔淡然说道“我不过是上帝手中掉落人间的一把剑,不愿露出锋芒,甘愿挫顿。”
“若不是我当初誊抄了残余的几卷图纸,这样完美而锐利的剑哪里去寻?”梵达将图纸按在了弥额尔胸膛。
梵达将图纸铺开,随后撂下一句话“相信曾经的罗兰天才不会让我失望的……”随后他便离开了地城。
弥额尔抬头望着发霉的天花板,工作室内暗沉的灯光令他迷茫,他伸出那双苍老的双手凝视着,抉择在此刻上演着。
古诺走到弥额尔身边说道“老朋友,你能原谅我吗?”
“有雪茄吗?”弥额尔低着头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脸。
古诺为他递上一支并为他点燃,老爷子嘴边叼着雪茄走到工作台旁,他拿起台子上的工具一一在桌边敲了一遍,金属的碰撞声音令门口的圣骑抬起头往屋里撇了一眼。
“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久的我快不记得了……”古诺内心深处的回忆被一次次戳着,它们不断踩踏着他的心脏。
弥额尔转过身,透着窗户往外望去。
“他们的源晶是在哪里炼铸的?”弥额尔问道。
古诺指着地城的中央,一根巨大的圆形铁柱,从高处仰望,那根柱子像整个丹卡蒂斯的心脏,散发着带有呼吸的蓝光。
“要驱动这么庞大的源晶熔炉,必定需要不少劳动力。”弥额尔说道。
古诺指着地面上那些皮肤黝黑的工人说道“这些都是红枢机从艾弗瑞克大陆抓回来的苦工。”
“带我下去看看……”弥额尔放下手中的工具。
弥额尔的工作室距离丹卡蒂斯的地面百丈之高,连通地面的仅仅只是金属的脚手架子。见弥额尔离开工作室圣骑也并没有阻拦,而是紧紧跟随在后面。老爷子来到地面,这里的环境远比他想象中的恶劣,在本就没有阳光的丹卡蒂斯一切都只有昏暗和潮湿,丹卡蒂斯的苦工大多是黑种人,还有少部分奴隶全是圣城内的债务奴隶。弥额尔的到来将所以苦工的目光聚焦在了他身上,他们的眼中只有呆滞,黝黑的皮肤下那一双双白色的眼球格外醒目。在丹卡蒂斯的监工是由红枢机的圣骑组成的,他们掌握对这群人的绝对杀生权。一旦发现怠工,圣骑便会举剑就地诛杀,那些老弱病残的苦工在失去劳动力后依然会被斩杀,然后丢进炼化炉中,提高炉子内的温度。在这里就是一个野蛮的原始森林,生存是他们唯一追求的事。
“哐当!”一辆满载源晶的矿车翻倒在地。一个瘦弱的黑种人瘫倒在地,口中吐着白沫,四肢已经失去了力气。
“星!”弥额尔身后的圣骑拔出铁剑,双手握着朝剑柄朝那个黑人一步步踏去,没有带着一丝犹豫。
“不!不!求求您,不要杀我父亲!”人群中冲出一个黑人小姑娘趴在父亲身边苦苦哀求。
但圣骑的步伐没有因为她的乞求而停下,弥额尔知道只会有一个下场,圣骑会将他们一起处决。
巨大的铁剑高举过圣骑头顶,一张影子就压在了他们父女身上,女孩手在颤抖,但依然死死抱住她父亲的身体。
弥额尔再也无法忍耐了,转身抽出身后另一位圣骑的铁剑,单手握住剑柄朝着即将落下的剑锋挥去,上扬的铁剑碰撞在了一起擦出一串火星。“乒!”圣骑的剑被击飞数米之外。
“告诉梵达,把他们交给我。”弥额尔将手中的剑插回了那位圣骑身后的剑鞘中。
老爷子的身手顿时令这两位随从的圣骑开了眼界,他们只能面面相觑放过了这父女二人。
“起来,别怕孩子……”弥额尔抱住黑人女孩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头。
“古诺把他背到我的工作室……”
在弥额尔的保护下父女二人暂时被安置在了工作室内,但尽管如此,弱肉强食的杀戮每天都在丹卡蒂斯上演。地城中央的熔炼柱不知有多少人的血液流淌,脚下的土地又该埋葬了多少的白骨。
夜晚,丹卡蒂斯内依然灯火通明,为了赶制军备,这些工人没有休息时间,只有没日没夜的工作。弥额尔站在高处俯瞰脚下的丹卡蒂斯,眼神中流露出无奈。一旁的黑人女孩拉着弥额尔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他。
“看来这孩子饿了。”额米尔立刻命令门口的圣骑端来了食物,这些丰盛的面包,水果,烤肉都是底层这些奴隶无法享受的,他们只有粗康面包与浑浊的水。女孩看见这些闻所未闻的食物,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她回头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慢慢地放下了进食的双手。
“放心吧,休息一会他就会醒过来了……”古诺安慰道。
弥额尔开始了他的工作,他翻开设计图纸,那些熟悉的零件组合又开始浮现在他脑海中。
“这是……泰坦……”一旁的古诺惊愕地说道。
“不,不完全是,这张图纸被梵达改进过……”弥额尔指着图纸上一些微小的细节处说道。
“现在整座地城熔炉的最高温度是多少……”
古诺对了一眼仪表指针“1102摄氏度。”
“不够,差太远了……根本炼化不了主体的零件模具。”弥额尔皱起了眉头。
“父亲说……高纯度的源晶才需要高热量去熔炼,但如果是劣质的源晶则不需要这么高的温度……”一旁的女孩说道。
弥额尔顿时对眼前的这个黑人女孩起了兴趣,问道“这些都是父亲教你的吗?”
女孩点点头。
弥额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汀尼蒂娜,是古艾弗瑞克语,野花的意思……”
“是个不错的名字”弥额尔摸摸女孩的脑袋。
“但是劣质的源晶根本无法承受炮弹出膛时产生的高强温度。”古诺提醒道。
“难道你真的想为他们打造杀人的战争兵器吗?”额米尔掐灭手中的雪茄。
“但如果这批武器出现了问题,你我一个都逃不掉!”古诺说道。
“武器本身没有问题,使用者才是最大的问题。”
“什么意思……”
“我当初设计的‘泰坦’并不支持高强度的射击,炮弹发射更是只能做到一分钟一发,这是张存在问题的残缺设计图,我并未完善我的设计。倘若这种武器上了战场,它的发射频率远超出设计的预想,战争中的士兵是没有理智的,对于武器的使用可想而知。若‘泰坦’在战争中出现了问题顶多归咎于使用不当造成的。”
“既然梵达只知道它的杀伤力,并不知道它的缺陷,那我们照做就是了,毕竟……他交给我们的就是一张图纸罢了……”
“求你们不要为他们造武器……会有很多人死去的……”一个微弱的声音向他们乞求着。
汀尼蒂娜拉住弥额尔粗糙的手掌,老爷子能明显感受到这个小女孩在自己掌心中的温度,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生命守护着那微弱的火光一般。
“我的朋友家人都死在他们的武器刀刃之下,求你不要帮他们好不好,你是个好人你一定不会这么做的,对吗?”
好人……一个出自孩子心中最单纯的称谓,弥额尔却担不起这样的分量。有时候做个坏人远比好人来的轻松,你无需忧虑太多,遵从的只是内心最野蛮最原始的想法。
“爸爸说在故乡有一片原野,她时而翠绿时而金黄,雨雾起落,大风拂原,动物们在那片土地上栖息着,阳光之下有野花随风摇曳。”女孩回忆起家乡的美好。
红枢机来到那后,到处都充满了野蛮和鲜血,女孩的族人被无情屠戮,她的家人被抓上大船,关在一个只听得到海声的船舱里,那里没有阳光,没有淡水,只有疾病和死亡。
弥额尔放下了手中的钢笔,他蹲下来,抱着那孩子说道“无论如何,我一定遵从我自己的内心,哪怕是死亡也阻挡不了……”
在阴暗的丹卡蒂斯,橘黄色的油灯下,那些转动的齿轮是资本的动力,人们踩着人们一步步往上爬,在最顶端的手心里捧着的永远是孩子。
弥额尔活了大半辈子不及一个孩子的真,他捏着女孩的脸蛋说道“野花不管于何处都能生长,纵然战火纷飞,如果世间万物不建立生命的基础上,一切都毫无意义,是吗?”
女孩甜甜地笑了,就像风中的一朵野花,宝贵而易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