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晚上的对话,米歇尔只大概知道了她的名字——瑟奈尔。可对于瑟奈尔来自哪,她始终不肯透露。
一大早上,弥额尔老头子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煎蛋培根配吐司面包,加上醇香的热牛奶,米歇尔长这么大爷爷从来没这么做过,想必对生人的抵触感米歇尔的爷爷只是玩笑话罢了,毕竟他的热情都摆在早餐上了。
“孩子,你住在圣城的什么地方?”弥额尔满嘴油腻地问道。
瑟奈尔用刀叉一点点切着煎蛋,目光压低投射在桌面上,却始终不回答,只是微微摇摇脑袋。
弥额尔老头子拍拍啤酒肚,他犯难了,毕竟替她找到家人才是最重要的事。但瑟奈尔总是沉默寡言的,一点也不愿多交流。
“来!我的给你吃!”米歇尔将自己盘子里的培根让给了瑟奈尔。
“哎……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嘭咚!”铸晶铺的大门被狠狠踹开,外面刺眼的阳光如此令人炫目。
“大师,请跟我们走一趟吧……”带头的一位红衣天启者从白昼中映射出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
弥额尔放下手中刀叉,拍了拍肚皮,将胡渣上的油水抹在手上,随后捏住那位天启者的肩膀,不紧不慢地把手上的油腻擦在他的胸前。
“没看到,我和孩子在用早餐吗?”弥额尔轻蔑地撇了他一眼。
“请!”这位红衣天启者倒是无所谓他那副蛮横的态度,带着圣骑和弥额尔就要走。
“爷爷!”米歇尔慌张地走上前阻拦。
“呆在这!”弥额尔转身怒吼道。
“爷爷……”
“等我回来……”
红衣天启者的双眸如同被鲜血浸泡过,看上去如此渗人,他扭头扫了一眼桌旁的米歇尔和瑟奈尔,喃喃道“多好的孩子啊……”
“嘭咚!”大门被关上了,外面那令人不舒服的阳光消失了,室内又浸入一片昏暗之中。
“他们是红枢机,上帝的代言者,一群恶魔……”瑟奈尔终于抬起头说话了。
米歇尔问道“他们要带我爷爷去哪?”
“最近番外起了战争,估计是红枢机在征召匠人赶造军备。”
“他们能亲自来请你爷爷,看来老爷子的手艺在这圣城里一定不差吧?”
“不可能!我爷爷整日泡在酒馆,从来不铸晶,匠铺内根本没人光顾。”
瑟奈尔从容地起身将桌上的餐具收拾好,说道“在圣城谁又敢张扬呢,更何况你爷爷……”
瑟奈尔走到柜台旁,从抽屉里拿出拿出两把火铳塞在腰间用腰带捆住,随后转身往门外走去。
“你怎么知道我爷爷的火铳放在那?”
瑟奈尔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从容说道“闻出来的……”
“走……”
“去哪?”米歇尔一头雾水。
瑟奈尔推开大门,耀眼的阳光撒在她金色的长发上,她那双碧蓝的眼眸中闪烁着光芒。
“救人……”
米歇尔被瑟奈尔带到了圣城的中央大广场,那里早早聚满了人群,在广场中央的纪功柱前有一个高高耸立的十字架,十字架上绑着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任凭他在阳光下曝晒。
在圣城中的大多数人习惯了广场中央的审判,因为最近常会有犯人在这里被审判,他们大多是背叛上帝,质疑红枢机的人。就像习惯了看一场默剧,人们不管男女老少,总会在下面津津有味看着,而从不管十字架上的犯人是谁,他又为什么会被审判,没人在意这刑场上流着的是谁的血,他们只是观众罢了,而观众要做的只是看着而已。
“瑟奈尔!慢点!”米歇尔拉着瑟奈尔的手生怕她被挤散在人群中。
突然瑟奈尔伫立不动了,米歇尔终于松下一口气。
瑟奈尔伫立在人群中仰望十字架上的那个犯人,她的眼波闪烁着些许动容。
“他是谁?”米歇尔在一旁问道。
然而未待瑟奈尔回答,人潮便将二人挤散了。这里的人鱼目混杂,挎菜篮子的妇女,酒徒,商贩,农夫,小孩……他们再平常不过了,平常地只喜欢这些不平常的事。
圣骑将十字架紧紧围住,待人群聚地差不多了,审判长才严肃地举起长剑说道“任何违背质疑上帝的人,就是与教会为敌,与帝国为敌,与世界为敌。”
“杀了他!杀了他!”底下喊得血脉喷张的,大多都是城中富商贵族。
十字架上的人顶着头顶的烈日,撑起结了血痂的眼皮,他用目光扫视着底下的人们,周围的谩骂声和鄙夷的目光狠狠戳在他身上。他耷拉着的长发盖住双眼,对于人们的骂声,他轻微勾起了嘴角。
瑟奈尔从人群中挤出,站在了他面前,她的眼里只有伤痛,好像世界即将审判一个最无辜的人,好像人在失明前见过极光、海洋、星辰一般。
她清楚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人是多么伟大,他是这世界愚昧中的觉醒与先声,只是逃不过与偌大的世界为敌的下场。
与此同时,在西北角的小巷中,一个披着斗篷的人飞速穿梭在屋顶上,他的身后背着一捆破布。
“乒!”一柄铁钩射向钟楼的石墙上,那人身手敏捷地沿着绳索迅速向上攀爬。
待爬至顶端,那人扯下身后的破布,将一架自制的“伽利略”摆在地上,身体随即迅速趴下,与钟楼融为一体。
“啪!”他将一根蜡烛摆在地面上,用随身携带的火种将其点燃,微风拂过火苗,令其微微颤动。他嘴边默念道“这里的空气真是潮湿腥臭……”
在广场中央瑟奈尔慢慢朝十字架走去,钟楼上的人也很快注意到了她。
“这丫头要干什么!”那人用“伽利略”瞄准着瑟奈尔。
十字架附近的圣骑紧紧注视着底下躁动的人群,红枢机的犯人只能死在他们的审判之下,绝不能有任何人插手。
瑟奈尔在人群中慢慢举起手中的火铳对准圣骑的头部,她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她害怕但她又不能畏惧……
就在她要扣动扳机的那一刻,十字架上的那个人突然抬起头注视着人群中的她。底下的人群太吵了,他们太聒噪了……
“撕~”十字架上的犯人挣脱开被钉住的右手,鲜血顺着他的胳膊不停往下流。“啪!”一把燃烧着的火把被扔向十字架底下的干柴堆上,火舌向上贪婪地吞噬着。那个犯人眼神坚定地注视着瑟奈尔,他慢慢抬起右手,举起一根食指放在嘴唇前“嘘~”
“嘭!”从西北角的高处传来一声巨响,一颗弹药贯穿了他的脑袋,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浸染着整个十字架与火堆。瑟奈尔一霎时眼眸突张,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眼前的犯人脑袋一斜带着笑意在烈火中焚烧起来,那一刻世界仿佛安静极了……
“啊!啊!”底下的尖叫人群开始四处逃窜。
混乱中唯独瑟奈尔站在那一动不动,她双眼猩红地望着十字架上的人,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瑟奈尔!”米歇尔终于找到了呆滞在原地的她,冲上前立刻拉起她的手就跑。
“快!把那人给我找出来!”红衣天启者咆哮道。
底下的圣骑迅速蔓延开来,捕捉刺客。
“走好,伙计……”钟楼上的人披上斗篷,背上他的“伽利略”匆匆离开了现场。
地上的蜡烛正好烧尽,只有蜡烛油向眼泪一样滴落一地。
在逃窜的人群中米歇尔对着瑟奈尔训斥道“你不要命了!那可是红枢机的犯人!”
瑟奈尔突然站着不动了,米歇尔怎么拉拽她都无动于衷。他立刻夺过瑟奈尔腰间的两把火铳,这时她才发现这两把火铳都没用过的痕迹。
“知道吗?就算死,也要长眠于世界的怀抱中,而不是那丑陋的教廷之下。”瑟奈尔突然胡言乱语起来。
“你在说什么呢?”
“这是他从前教我的……”
“他是谁?”米歇尔一头雾水。
“十字架上的那个人……是我在都灵的老师。”
米歇尔在一瞬间才认识到,他似乎被命运眷顾了,似乎这一切的不同寻常都是冲着他来的,他注定要走上一条不同的路,与一群不同的人为伍。
在狙杀刑场的犯人后,那个神秘的斗篷亡徒飞速顺着小巷往外城逃去,红枢机会在短时间内立刻封锁全城,他必须抓紧离开。在漆黑的斗篷下,他的双眼里闪着泪光。
“如果有一天世界厌倦了我的声音,上帝想带我去给他讲书,请你务必让我安静地离开这人世……”他回忆着往昔,陷入内心煎熬的折磨之中。
“啪!”一本书在他慌乱逃窜中被遗落下。
待他走远后,圣骑随即赶到,其中一位天启者捡起地上的那本书细细端详,他轻轻念道“范畴论……”
“大人!”
“他们是在逃的异端者……”
那位大人将那本书放进怀中,他的眼眸并不是血红色的,而是一双乌黑的东方眼睛。
“乒!”那斗篷亡徒顺着钩索沿着高耸的外城墙滑下,在城墙外边停着一艘早就准备好的小船。
那人躺在小船中央就就喘着粗气,他举起右手的食指放在嘴前,诙谐地作声道“嘘~”
“呵,哈哈哈!”他平躺在船上哭笑起来。
“你该有多么‘傻’,我又该有多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