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群鸿雁不辞辛苦地向南飞,却无法将北京城内的喜忧,传到离人耳畔。
晨露微白,在草叶尖轻轻地颤动,滚落。
纳兰月朗大步踏出客栈,走到马厩牵过玉兔马。经过这些日子的奔波,一人一马都消瘦了许多。
月朗翻身上马,打马向前而去。没走出多远,便来到一处岔路口。
每一个转弯,都会牵引出全然不同的未来。行路如此,人生亦如此。
望着满目苍茫秋色,月朗不由得俊眉紧蹙。天大地大,这四海八荒之中,自己要到何处才能寻见那遗失的美好啊?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这时,白居易的一句诗忽然猝不及防地浮上心头。
“忆江南,梦江南。”月朗轻声叹道,好看的眸中闪烁出一抹温柔而晶莹的光芒,“花好,等我……”
月朗的心,温热地跳动着。他调转马头,衣袂翩翩地向南边飞奔而去。
或许,唯有那如画江南,才容得下这般深情的痴恋……
???
心病还须心药医。心结解开了,病,也就不药而愈了。
紫禁城中的秋意更浓了,而宁妃娘娘的心情,却是与季节相反地温暖起来。原来,这三年来,月儿一直在自己身边,是日日都可以相见的。只可惜……
见额娘已无大碍,玉茹格格亦准备回纳兰学士府了。自嫁给纳兰月朗那日起,她心中的家,便只有纳兰府。纵然,他的眼里、心里、梦里,全无自己……
月蕊轩中,满院寥落,满屋寂寞。虽已被细细打扫过,却依旧难掩尘满面,鬓如霜的凄凉。
残阳如火,透过白色窗纸洒进来一道道橘红色的光晕,却捂不暖玉茹格格冰冷的心。面对着这雅致而华美的空房,她只感到无比荒唐,无比迷茫,无比悲凉。
玉茹正独坐窗前愁楚着,忽听院中传来悠扬的萧声,清灵宛转,由远而近。思绪,仿佛被乐声带回了三年前的那个夏日午后……
“月朗!”玉茹心内一颤,立即起身,大步向门口冲去。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玉树临风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心如小鹿地抬起头,却对上纳兰月辉深邃的眼眸。
“许久不见。身子,可否爽快了许多?”月辉手持一管翠玉萧立于廊前,微笑着望向玉茹,和声问道
“你来干嘛!”玉茹没有回答月辉的话,而是如刺猬见到敌人般,瞬间竖起了满身的刺。
“别这般不近人情啊。”见玉茹欲关门,月辉连忙大步踏进门槛,径自坐到了还残留着她体温的椅子里。神情中,竟看不出一丝嘲讽,而是透着隐隐的心疼,“我也是关心你嘛。”
“谁稀罕你的关心?”玉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狠狠瞪了月辉一眼。
“你别再任性了好不好?现在除了我纳兰月辉,还有谁有心思关心你!”看着玉茹眼中浓浓的恨意,月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莫名地激动起来。
见月辉如此,玉茹一愣。蒙古草原那迷蒙的夏夜和那个小产的孩子,猝不及防地闯入心底。她怔怔地望着他,泪水,瞬间模糊了美丽的眼眸……
“纳兰月朗可以为了林花好抛却所有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你还有什么好指望,好幻想的?”月辉凝望着玉茹的泪眼,一字一句认真地道。
“不!花好只是试婚格格!她怎么可以抢走我的额驸?”听了月辉的话,玉茹无力地跌坐到地上,抱着头无助地痛哭起来,“额娘不会允许的!皇阿玛不会允许的!皇奶奶也不会允许的!”
“那是以前,现在他们已知道花好就是你那失踪多年的月茹妹妹。一切,都要另当别论了!”月辉深知这样揭开玉茹的伤疤很残忍,但也总比任它暗自化脓腐烂好吧……
“不!花好答应过我,她不会真的和月朗好!绝不会!”玉茹一边撕心裂肺地哭着,一边口齿不清地喃喃道。她不甘,真的不甘……
残阳如血的光影中,月辉缓缓蹲下身,将嚎啕大哭的玉茹格格紧紧拥入怀中。
“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好不好?有人会心疼的。”月辉说着,抓起玉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
感受到月辉胸膛的温热,玉茹不敢相信地望着他英俊而邪魅的脸,泪,依然如雨落。
“让我照顾你吧。纳兰月朗不曾给你的,我都会成千上万倍弥补你的。”月辉抱着玉茹,温柔而认真地道。
“不!你滚!我恨死你了!”有那么一瞬间,玉茹似乎真的已开始依恋起月辉的心跳声,可是,想到他在草原上对自己做的一切,心中又忽地冒出一团火,随即用力将他推开。
“纵然要被单相思的泪水淹死,我也永远永远不会爱上你!”玉茹攥紧粉拳,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
缓缓闭上眼,月朗如玉的笑脸,那样模糊又那样清晰的浮现在眼前。自己明明是天之骄女,为何就是够不到那皎皎月轮呢……
???
夜已深,紫禁城内依旧灯火莹莹。
皇上批阅完一摞小山般的奏折,满面倦容地揉了揉太阳穴,吩咐太监起驾如玉宫。
到了如玉宫,皇上摆手示意太监不必通报,遂信步踏上廊前的台阶。
花厅内,宁妃娘娘正端坐于暖黄色的灯前,执笔细细描绘着一幅丹青。因画得太过入神,竟全然未察觉到有人进来。
皇上缓步行到桌前,只见那素白的宣纸上,绘着一位身着水蓝色旗装的清丽女子。此时的宁妃,正细心地描着她左侧额角处的月光花。窗外的月儿,似乎也感应到了那笔间的深情,亦将那如水月光,融入了片片花瓣中。
“我们的月儿,同你年轻时一般清婉动人啊。”看着丹青中女子弯弯的眉眼,皇上不由得轻声叹道。
“啊?”忽听到皇上的话,宁妃惊得身子一颤,毛笔自玉指间滑落,落到天青色长裙上,晕染开一大片墨水花。
“画得,甚是传神啊。”皇上在宁妃对面的锦椅上落座,拉起她的手温柔地道。
“时时刻刻印在心上的,落入笔墨,怎能不传神?”宁妃微微垂眸,柔声道。
“也是咱们的月儿,生得可人儿。”皇上凝望着丹青上的玉人,嘴角漾起一抹温暖的笑意。
“想来,那林氏夫妇也是用心教导过这孩子的。”宁妃感激而委屈地说着,目光落到丹青旁的一张素笺上,正是花好写的那阙《诉衷情》。
“是啊,想那两首回文诗,其中一首,定然也是出自月儿之手。”皇上说着,炯炯目光中透出一丝自豪,亦透出一丝伤感。“这丫头,是朕所有儿女中,最能干的一个。”
“可惜,这么好的姑娘,却是在苦水中泡大的。”想到女儿这十几年来的颠沛流离,宁妃的眼中又氤氲起迷蒙水雾。“皇上,那些派去寻月儿的人,可有消息?”
“还无音信。”皇上说着,无奈而疲倦地摇摇头。
“都怪臣妾粗心,女儿在身边三年,竟毫无察觉,还眼睁睁地看着她成了那最悲苦的试婚格格。”宁妃说着,晶莹的泪珠一滴滴滚落。
“哎,这真是一段孽缘啊!”想到自己的两个女儿竟都与纳兰月朗纠缠不清,皇上不由得浓眉深锁,只觉得头痛欲裂。
“那要如何是好啊?皇上,万不能再委屈了咱们的月儿啊……”宁妃泪眼望着皇上,认真地道。
“哎……”皇上未作回答,而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试婚格格与额驸假戏真做,此事着实棘手啊……
这三年来的一幕幕在眼前依次掠过,刺得宁妃泪落如雨。她怕弄脏了那丹青,连忙用帕子拭泪,却终还是有一滴,落在了那画中女子衣襟的绣花上。辨不清是灯下人的泪,还是画中人的泪……
???
翌日,天气很是晴好。
趁着秋高气爽,福晋带着月然去了广缘寺,焚香为月朗和花好祈福。
“求菩萨保佑父母健康顺遂,保佑哥哥嫂嫂平安归家,保佑……”跪在满面慈祥的观音菩萨面前,月然眼眸清澈地虔诚祈祷着。
心中连日来积压的苦闷,竟真的在檀香袅袅中散去了一丝……
自广缘寺归来,月然的脚步轻盈了许多。她扶着福晋迈入纳兰学士府的大门,却见无数顶扎着红绸花的朱漆箱子,大大小小地摆满了纳兰府的院子。
月然心内一惊,脚步顿了顿,遂跟在福晋身后,向品蓝轩而去。
刚踏入品蓝轩的门槛儿,月然唇角的笑意,忽如被冰冻般僵住了。
只见,正厅中,王相爷正满脸堆笑地坐在纳兰恒硕对面的锦椅里。
见月然进来,站在王相爷身旁的王云昊,得意洋洋地冲她做了个大鬼脸,恶心得月然差点一头栽到花盆里。
这,这,是菩萨会错意了吗?自己悄悄在心中祈求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