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立春没几日,早晚的风中依然有着刺骨的寒意。
送走何管家,简单地吃了些点心,花好就将左眼敷着“血余炭”的纳兰月朗扶到床上平躺下,然后轻轻放下红纱幔,乖乖地在他身边躺好。她真的是倦极了,柔声叮咛完他不要乱动,便沉沉地睡着了。
深夜,纳兰月朗怕花好冷,翻了个身想将她搂在怀中,可手指刚触到她的丝绸睡衣,就感受到一阵热流。他顾不得眼睛上还敷着药,连忙起身,唤来丫鬟芸儿,让她赶快去熬风寒灵,煮甜姜汤。
等待熬药的时候,花好一直在纳兰月朗怀里痛苦地自言自语着,他将耳朵凑到她唇边,只感到一阵阵滚烫的热气吹在脸上,却听不清她在呢喃些什么。
待芸儿终于将热气袅袅的汤药送来,纳兰月朗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地将药汁喂到花好口中。因高烧而脸颊潮红的小女子,在半梦半醒中紧紧蹙着秀眉,不知是因身体太不舒服,还是因汤药太苦,还是因心中太过沉重的思虑……
???
日头缓缓升起,金色的光芒带着明媚与温暖透过窗纸悄悄地爬进了窗子。
当花好在铺着鸳鸯锦的雕花木床上缓缓睁开迷蒙的睡眼时,已日上三竿。做了这么多年奴婢,这还是她第一次,一睁眼就能看到如此明亮的天光。
“你醒了?”花好朦胧的眼帘中,映入纳兰月朗温柔的笑脸。他已洗漱完毕,正一脸清爽地守候在床边。见她醒了,他连忙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虽然吃了药也出了汗,但还是有些余温未散。
“嗯,什么时辰了?”花好欲起身,却感到一阵头痛,伴着天旋地转的晕眩。
“辰时三刻了。”纳兰月朗轻声回答,“今日睡够了吧?”
“嗯。”花好感到头越来越疼,本想给纳兰月朗一个笑容,却忍不住蹙起了眉。“我觉得好累。”
“病了,能不累吗?”纳兰月朗心疼地帮花好理了理凌乱的长发,回头吩咐云儿将药和甜姜汤端来。
“哦,应该是昨日那场冰凌雨淋的。”花好虚弱地说着,感觉喉咙又干又疼,“我想喝点水。”
“哎,昨日见你湿淋淋地回来,我就忧心你会生病。”纳兰月朗走到圆桌边,倒了一杯温开水,端回花好床边,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几口。
芸儿端着风寒灵和甜姜汤走到床边,福了福身子。花好欲起身接过药碗,却在一阵眩晕中被纳兰月朗轻轻按住了。
“还是我喂你吧。”纳兰月朗将手中的瓷杯放到芸儿端着的托盘里,用枕头帮花好将上半身垫高,然后端过药碗一勺一勺地喂她喝。
因为此刻清醒着,花好喝药比昨儿夜里要快许多。那微烫的药汁落入口中是苦的,流到心里却缓缓化作了甜的。
“真乖。”纳兰月朗将空了的药碗放回托盘中,拿起甜姜汤,打发芸儿去煮一锅清粥来。他把姜汤端到花好面前,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唇边,“来,再把这个喝了。”
“不要。”闻到那浓浓的姜汤味儿,花好只觉得一阵反胃,连忙用鸳鸯锦被蒙住了头。“我最不喜姜的味道了。”
“娘子乖,我特意让芸儿加了冰糖的。”纳兰月朗温柔地掀开锦被,耐心地哄着花好,一小勺一小勺慢慢地将姜汤喂入她口中。“你不快点好起来,谁帮我医左眼的伤啊?你家相公可不愿一直做个熊猫呀!”
花好静静凝望着纳兰月朗的脸,刺鼻的姜汤落入口中仿佛也没那么难忍了。那“血余炭”的疗效还不错,他脸上的伤已好了大半。只是,左眼周围还有痕迹,像是浓重的黑眼圈儿。若是别人见了定会以为是夜里没休息好,可要瞒过在朝野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纳兰恒硕,似乎没那么容易。
“好了,好了,不喝了。”见花好已有点恶心,纳兰月朗连忙停了手中喂药的动作,将剩下的半碗姜汤放到床边的小几上,扶花好重新躺好。“烧还未全退,你再睡会吧。”
“等下纳兰学士再来唤你过去,左眼的伤,要如何是好啊?”花好拽拽被子,满眼忧虑地问纳兰月朗。
“这……”纳兰月朗话刚出口,就被一阵清脆而有节奏的敲门声打断了……
听到这不同于芸儿和小春子的敲门声,花好连忙坐起身,紧张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纳兰月朗的心亦提到了嗓子眼。两人的目光不安地望向门口。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淡紫色的身影披着灿烂阳光轻盈地跑了进来。这是一个穿着淡紫色旗装的美丽少女,十五六岁的样子,她有着一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宛若俏丽的小仙子。
“哥哥安好,嫂嫂安好。”少女蹦跳着走到床边,乖巧地福了福身子,嘴角含着一丝甜甜笑意轻声道,“祝你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啊,这是小妹,纳兰月然。”纳兰月朗怔了片刻,才指着紫衣少女,对惊愣住的花好介绍道。“她今年十五了,比你小一岁。”
“呵呵,月然小姐安好。”花好回过神来,冲纳兰月然微笑点头。想到她说的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她本就因发烧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变得更红了。
“嫂嫂,你和月然就莫要多礼了。”纳兰月然凑到花好面前,亲切地拉起她掌心满是汗的手,“嫂嫂,你怎么还没起?身体不舒服吗?”
“昨日受了点风寒,无碍的。”见纳兰月然如此关心自己,花好一时竟感到有些手足无措。心中,却生出一丝丝暖暖的欢喜。“按规矩,你不该唤我嫂嫂的。”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月然喜欢你,就要唤你嫂嫂。”纳兰月然笑着对花好说着,却忽然回头对纳兰月朗嘟起了嘴巴,“你还不快差人去请大夫,怎么当人家夫君的?”
“她已好了大半,请大夫,只会惹来麻烦。”见自己的妹妹对花好如此关切,纳兰月朗心中的不安也渐渐被喜悦取代。他这个天真浪漫的小妹,若是对一个人好,定然是百分百真心真意的。
“你说,你喜欢我?”为了不再让纳兰月然提请大夫的事,花好忙笑着问道。心中却对她的回答充满期待。从小到大,花好从未像在纳兰府这两日这般期盼他人对自己的认可。
“那是自然。月然自第一眼见到你时,就认定你是月然的嫂嫂了。”纳兰月然看着花好的脸,真诚地道,含笑的双眸,清澈无比,“我哥那么好,也只有你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面对纳兰月然的青睐,花好欣然地点点头,盈盈笑意中已无半分悲切。虽然她身份卑微,却也一直都能看到自己身上的好。她虽不是金枝玉叶,虽有些多愁善感,却始终怀有一颗自信而勇敢的心。
“对了,哥,你为何要帮王云昊那泼皮无赖的忙啊?”笑着陪花好说了会儿话,纳兰月然忽地转身看向纳兰月朗,气呼呼地吹着自己的刘海,大声问道。
“那个,我没有帮王云昊,我怎么可能听那种人的差遣?”面对着自家小妹的愤然,纳兰月朗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提到王云昊时,他的眼中闪过似谪仙般的冰冷独傲。
“那,阿玛唤你为何不去?”听到纳兰月朗说并未帮王云昊,纳兰月然先是一愣,旋即又不相信地大声道。“那你为何要抄写《道德经》?”
“这个,我不告诉你。”纳兰月朗一边说着,一边宠溺地拽拽妹妹发饰上的淡紫色流苏。
“纳兰月朗,你都成亲了。还逗弄月然!”纳兰月然嘟起嘴吧挥起小拳头,要打自己这位在他人面前温润如玉,却老将自己当成小孩子逗弄的哥哥,却又忽地停住了动作。“哥,你左眼怎么了?你不会和人打架了吧?”
“呵呵,六丫头也知道关心人了?”见妹妹竟学会关心自己了,纳兰月朗心头一暖,止不住笑出了声,“吾家小妹初长成,看来今后真的不能再把你当小孩子了。”
“人家本来就长大了嘛,就你们老把月然当小孩儿。”纳兰月然脸儿红红地低下头,低垂的眼眸中含着羞涩的笑意。
“好,我最疼爱的小妹长大了。”纳兰月朗对妹妹说着,含笑的眼眸认真地望着她俏丽的小脸,“那,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你,你可不许说出去哦。”
“月然保证,绝不会向他人吐露半个字。”纳兰月然用力点点头,然后坐到床边,期待又微微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纳兰月朗皱了皱俊眉,将昨日从父亲书房回来后发生的事情细细地说与妹妹听。在这偌大的纳兰学士府中,虽然都是骨肉至亲,但最让他信任与安心的人,唯有这个总喜欢围着他转,天真烂漫的小妹妹。
见纳兰家的两兄妹如此亲密,花好也觉得心里暖暖的,眼中,却不知不觉泛起了点点泪花。自幼孤苦无依的她,最羡慕的便是这般温馨的手足情深。之前在如玉宫时,每每看到玉茹格格与六阿哥说笑嬉闹,她都特别渴望加入他们。有时,甚至会情不自禁地插两句嘴。好在,宁妃娘娘的一双儿女,都不是那种傲慢小气的人,不会因她一时不守规矩而打她罚她,甚至还会同她说上一两句。
“啊!哥,你真的把那王云昊给打了?太好了!”端坐着听纳兰月朗讲完,纳兰月然竟开心得拍起了手,“上次王相爷寿辰时,那个混蛋王云昊就对月然动手动脚的,如今竟连宫里来的嫂嫂也敢轻慢,你把他打飞了都活该!”
“呵呵。”看到纳兰月然因哥哥打了王云昊而那么兴奋,花好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你们两个还乐,等下阿玛再派人来,我这左眼要如何隐瞒啊?”见自己最心疼的两个小女子因自己和人打架而笑得如此开心,纳兰月朗只觉欲哭无泪。
“没事,月然去帮你托住阿玛便是。你先安心照顾嫂嫂吧!”纳兰月然拍拍胸脯,扬起小脸保证道。说完,她站起身,甩着手帕迈着轻盈的脚步朝门口跑去。
“你慢点儿,当心门槛儿。”花好冲着纳兰月然的背影喊道,话音未落,那个淡紫色的身影已如一只紫蝶般翩翩地飞了出去……
“没事的,她虽叫月然,却是我们纳兰家的小太阳。”纳兰月朗扶花好重新躺好,一边帮她盖被子一边温柔地道,“在父亲的六个子女中,月然是最讨人喜欢的一个。无论什么时候,她灿烂的笑容,都能让人感觉到温暖与希望。”
“是啊,她真的是个可爱的好姑娘。”花好轻声说着,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如纳兰月然那般,活得自在而明媚。在这深深的庭院中,做一只无忧的蝶,肆意飞舞,不畏漫天的风雨,不惧丛生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