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一,昨天你爸爸打电话过来,问问你和戴芯洋最近相处得怎么样。”舒静边收拾着上班的东西边说着。
“不错。”
他躺在沙发上,手中抛着一个橙子,懒洋洋地回答。像这种任务式的约会,他确实应对的不错,两个人有空见见面,不深交不谈心,不愉悦不难过,相安无事。
他深知这建立在金钱与权利上的“爱情”不顺利的话就会带来无法收拾的残局。
“两家的公司又谈成一项新合作项目。”
“那很好。”他的语调一如既往平淡。
……
“在我和她之间你选择了我,为什么呢?”
……
他回想起戴芯洋的话,以及七年来从未在这张明朗的脸上看到过的如此深意的表情。
原因……是难违的父母之命,我这么“爱”你的原因。我的“爱”,只是我们顺从的副产品。
他总是那么听父母的话。总是。
戴芯洋一直是被赏识的对象,无论是可人的脸蛋还是精密的商业头脑。舒家也是认定了这样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女孩做唯一的儿媳妇人选。
“她一个人接管这公司而且还这么成功确实是不容易的。”
“还有官翌希帮她不是吗?”舒阳一似乎是笑了,“那家伙高中的时候就很厉害了。”
高中三年,同校的舒阳一和官翌希同被视为校园的偶像,样貌出众,德智体美全面发展,舒阳一是理科生中的特优生,官翌希是当年的文科状元,两人分别上了名牌大学,也是大学校园一等一的风云人物。
“还有啊,阳一,多关心一下小夏。”
听到舒静的话,他握住了手中的橙子,侧过身躺着,不再说话。既然戴芯洋知晓了戴夏在这里,就不会善罢甘休,近来安然无事,想必是事务繁忙尚未有所动作。
而说到关心她,他很拼命在忍耐压抑了。
官翌希为戴芯洋戴上左边的耳环,在她耳边呵气:“芯洋,毁约吧。”
“嗯?什么约?”
“婚约。”
戴芯洋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他,笑笑:“怎么,大律师还吃一个小作家的醋呀?”
他的瞳色暗了些,嘴角却上扬到好看的弧度:“但是我怎么舍得我的女人靠在别人怀里呢?”
他的手在她腰间收紧,她被弄得有些痒,笑着站起来,“好了,我要去新项目发布会现场了。”
“我送你。”
看着电视里的戴芯洋,戴夏突然觉得自己的妹妹很闪耀,是自己从未有过的光芒。
戴夏站在镜子前,最后检查了一遍马尾有没有扎歪,背上一个小包就出门了。
一定可以找到的。
上一次外出,还是在她近金钗之年,她对围墙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偷偷从未锁好的侧门溜了出去。第一次离开戴府的围墙,阳光似乎都要明媚许多。只不过没多久就被仆人找到带了回去。
这是她第二次外出,是她生活了23年却陌生的城市。街上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广告牌让她眼花缭乱,汽车鸣笛她也不觉得吵闹。
“过马路不长眼啊!”
“看着点路!”
这些声音在她耳朵里只不过是城市奏鸣的一部分,她无暇顾及,眼中只有这个世界的绚丽。
一个30岁出头的陌生男人多看了她一下,上来搭讪,一脸十足的……嗯,猥琐样。
“这位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她呆滞了几秒,愣愣退后几步。
男人看出她眼里的稚嫩,是对世事的无知,防备仅仅是因为对陌生人的畏惧。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你在找什么吗?”
“……人。”
“什么样的人啊?”
“可以变……变漂亮的人。”
“那个人我认识啊,我带你去吧!”
戴夏疑惑着又退后了一步,想起司徒告诉过她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没关系,我不是坏人,你看我这里有糖糖哦,来吃糖糖~!”
“我不是小孩,不吃糖糖。”
“那就去找漂漂的人,让你也变漂漂好不啦?”
戴夏正犹豫,男人想办法说服她,拿出了手机。
“你看啊,这些明星,多漂亮,我都认识,看这个,还有这个。”男人滑动手机,屏幕上都是明星的图片,这些图片互联网上轻易可以搜到,但戴夏不知道,也几乎不认识,只觉得他们确实很好看。
“你看这个,多好看,再看这个,”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男人,五官精致,眼神桀骜,“下一个——”
“等一下!”戴夏突然叫住,男人看到她眼里放出光彩,又滑回那张图片,“喜欢这个写小说的吗?”
戴夏呆呆地望着他,最后还是摇摇头。
“你们多般配啊,快跟我走吧,变漂亮他就会喜欢你了!”
“喜......欢?”
“肯定肯定,我们走吧!”
她跟在他身后,走到小巷子里,正苦思喜欢是什么样的,突然后脑被击中,眼前一黑她倒下了。
她完全没有想过这个人为什么刚好遇到她,刚好有他的照片,刚好骗到了她。
华灯初上的城市,有人不曾停下脚步,正在寻找。
“请问一下,你有没有看到过这个女生?”
****
戴夏迷糊着醒来,试着动动身体,后脑的疼痛使她更清醒一些。她的手脚被束住了,她只好先环顾四周,心里很慌张。眼前灯光昏黄,空气里充满烟味,没有通风的窗口,只有一扇门,此时正好有人推门进来。
“就这个,本来是今天要带到那边的,现在这边人不够,先顶替一下,明天再出发。”
戴夏听到几句交谈,来来往往,最后被一个女子带到另一个房间去。
那里灯光还算明亮,这个女子看起来和她年龄相仿,身材高挑纤细,就算是在这乱糟糟的环境里也有一种别样清冽的气质。她帮戴夏挑衣服,打扮着她,给她画上浓浓的眼线,渲上金黑的眼影,涂上烈焰般的口红,扯掉她的马尾,烫卷了她的长发。
“你烟熏妆真好看。”那个女子说,她在这里从未赞叹过其他人,“不过淡妆应该更好看吧。”
“我这样……算漂亮吗?”戴夏呆呆地问。
“嗯?”女子一时诧异听到这样的疑问,“嗯,不过要讨得外面那些富二代公子哥喜欢才最重要。”
“喜欢……是什么?”
女子觉得不对,恰好看到了戴夏脑后的淤青。
“你不是自愿到这里来的?”
戴夏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女子放下手上的东西,拉起她的手想从这里跑出去,却被破门而入的人拦住了,来人正是白天那个猥琐的男子。
猥琐男子狠狠将女子推倒,头撞在了桌边,她一时无法动弹。这边他又抓住戴夏,拖拽出房间。
“放,放开我!”戴夏挣扎着,却完全拗不过。
男子用力一甩,她跌倒在地。
她踉跄地站起来,又被拽到舞池里,她想要躲闪,却被人群围住,被推搡着。音乐嘈杂,灯光刺眼,烟雾缭绕,她只好把头低得很低,双手无措地拉着身上的连衣短裙。
人们像看笑话一样在一旁起哄。
“跳舞啊!跳啊,快跳!”
“看来是酒喝得不够呀!”
“小姑娘害羞的样子真是招人喜欢!”
有个男人醉醺醺地走上前,戏弄地笑着:“害羞什么,还装矜持不成?过来吧,哥哥教你跳舞!”
他伸手去拉她,手却被别人在背后狠狠拉住。
男人回头,看到一个模样俊秀的年轻男子,额前的黑色的碎发微遮他的眼,却遮不住眼中冷冷的亮光。
“干什么,放开!”男人恶狠狠地呵斥。
“放开你是可以,离那个女孩远点。”他的语调很平淡,但是透着一股震慑力。
戴夏抬头看着年轻男子,眼中生出希冀。
是舒阳一。
“什么年代了还玩英雄救美啊!我偏要碰!”
说着那醉酒的男人甩开他,又往戴夏的方向凑过去。
年轻男子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冷冷的目光震慑住他,语气更是像冰冷的匕首逼在他的喉咙:“我说了,离她远点。”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敢招惹我!”醉酒男人气愤,正要挥拳,又被年轻男子控住了拳头,再用力擒拿,醉酒男人的手被他别在背后,连连叫痛。
年轻男子推开他,不屑地拍拍手,见还有人想冲上来,只淡淡说了一句:“那女孩有传染病,今天从医院里跑出来的。”
这时戴夏正被烟味呛到咳了几下。
周围的人一起跳退了几步。
“快走开走开!真扫兴……”
舒阳一拉住了戴夏的手,正要带她离开。
一个妆容精致、服饰华丽的女人拦在了面前。
“我这里的人不是谁想带走就能带走的。”
舒阳一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豪不退让:“老板的意思是……”
面对舒阳一的不退让,女人笑了,又艳丽又诡异:“小兄弟,我是做生意的,赔本可不行。”
“让你做这个事的人,我想是不会让你吃亏的吧?”舒阳一笑中带着狠意。
女老板皱了眉,猜想他是知道了什么:“那估计你和这个女孩都不能走了。”
“倘若是我,就赶快想办法脱身,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小兄弟是要报警吗?”女老板完全不为所惧,一脸戏谑。
只见舒阳一笑得更甚:“新上任的公安局局长还没有见过吧,据说为人刚正不阿,最痛恨黑恶势力和‘保护伞’了。”
听出舒阳一话中有话,女老板有些进退两难,正想要说些什么,只见警察出现在他们面前。
警察出示了证件,严肃地说到:“接到群众举报,该会所违法经营,涉嫌行贿偷税、提供性招待以及拐卖少女等,请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会所众人只好配合,心想倒霉的事总是突然就来,殊不知警方早已暗中调查很久了。
看到这些人被警察带走,舒阳一才松了一口气。低头,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牵着她的手,他别过头,缓缓松开。
作为受害一方,舒阳一和戴夏也到派出所配合调查,结束时已是凌晨。戴夏低头走着,默默跟在他身后,心想自己又带来了麻烦,立马对眼前这个冷峻的背影又害怕起来,将头低得更低了,却看到他的一只脚有些跛。
“你受伤了?”她弱弱地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她:“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她又低头不说话。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他的口吻焦急了些。
她摇头。
“你……”
他终是没有责怪她,沉默片刻,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压低声音:“把头抬起来。”
她却不敢动。
他捧起她的脸,一手抬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拉着洁白柔软的衣袖擦掉她烈焰般的口红。
他的动作很轻,很仔细。
“你到底为什么跑出来?”他的语气缓和了,变得像关心了。
“如果……如果我变漂亮了,他们会喜欢我吗?”她怯怯地问。
他呆怔了一下,“就为了这个吗?”
“我,在那里看到你了。”
“嗯?哪里?”
她没有继续讲,说在那个陌生人的手机上看到了他的照片,说自己也许变得好一点就不会让他那么不开心了。
他继续轻拭着她的双唇,“人当然都喜欢漂亮的,但每个人对美的认定标准不同,内在也很重要。”
见她没有回应,又解释说,“意思就是即使你不做任何改变,也有人喜欢你,而且就算过了很久......”
那隐藏起来的感情也没有变过。
看到她眼中闪过的光彩,他突然觉得自己不由自主说得太多,放开了她的脸,眼睛看向别处。
“戴夏……”
“嗯。”
“你就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什么?”
“……没什么,回家吧。”
他说,回家,是家。
回到家,大家都在玄关上等她回来。
戴夏洗了澡,想要为今天的事向舒静道歉。走到书房门口,听到里面传出了对话声。
“你为什么没有看好小夏?”舒静的语气不再那么温和。
“我去出版社了。”
“我不是说过不能丢她一个人的吗?”
他没有狡辩,没有说自己奔找了几条街,没有说自己崴伤了脚,没有说他怀疑今天的事是有人刻意为之,仿佛弄丢她就是他一个人的错。
听完舒静的训话,他回到房间想要快快入睡,但发现自己的衣服上都是夜场里带出的烟味,还有袖口她的口红印记,于是拿起衣服走向浴室。
打开房门的一瞬,门口的小纸条吸引了他。他捡起来看。
“对不起。”
歪歪扭扭的字,他知道那是谁,他把纸条握在手心里,紧紧的,手心的温度都要把字融化掉了。
“傻瓜。”他的嘴不自觉轻轻上扬,心里却很复杂。
她的房门被推开,很小很小的声响她怎能察觉?
他走到床边看到安静睡着的她,第一次发现她这么好看,睡得香甜,月光洒在她的嘴唇上,像蜜桃一样。可是心里突然抽痛,眼前这个人,无知,软弱,当年是她放弃了,都没有努力过就把一切都否定了。可他所谓的厌恶,在他找不到她的时候,全都崩塌了,他的心里只剩慌张和害怕。
他感觉到自己的脸弥漫着红晕,身体也开始发烫,突然起身,腿却麻得差点整个人摔在她身上。他才知道他看了她好久。
待明媚的早晨来临,大家坐在餐桌边吃早餐。
戴夏望颈喝牛奶,透过玻璃杯胆怯又渴望地看向舒阳一。而他专心地吃着自己的面包,一口一口的,优雅帅气。
关于那个纸条,她很在意。
“小夏,”舒静又给她加了一块面包,“昨天那床毯子是你自己抱过去的吗?”
戴夏呆呆地摇摇头。
“奇怪了,我白天忘记给你拿过去了,晚上想起来的时候去看你已经盖上了。”
“哥哥,会不会是你啊?”小可大问一句,很是兴奋。
“咳……咳!”他被噎住。
“哥哥,是你吗?”小可在逼问。
“我……”舒阳一故作镇定,语气还是冷冷的,“我只是去找支笔,碰巧看到有毯子。”
舒静和小可一起“噗嗤”地笑开了。
“别笑!”舒阳一认真起来,眉间唇角却藏不住感情。
“阳一,”舒静忍住笑,“今天去那边的别墅看看吧,管家说有新的家具到了,你爸爸可是很中意那套家具的。”
“嗯。”
“带小夏一起去吧!”
“咳……咳!”他又被噎住了。
****
舒阳一开着车,坐在副驾驶的戴夏一直看着窗外,舍不得放过任何一处风景。
看着她的笑,他的表情也缓和了。
阳光、绿荫、溪水,从她的眼角远去,她的眼中,有这个城市所有的美好。
他们面前的这栋别墅是舒阳一的父母为他新婚准备的。
在父母眼中,早就设想好戴芯洋是这里的女主人,在父母看来两人如此般配,如此相敬如宾,结婚,是越早越好。
所以即使他再喜欢这栋别墅,也不愿意多来看看。他只想和心爱的人住在这里,因此他明白舒静今日的用意。
他回头看着戴夏,她正盯着墙上的一幅油画,目不转睛。
画里的人是15岁的戴芯洋。
舒阳一有些不悦,询问管家这幅画的事,管家说是前段时间戴芯洋叫人送来挂上的。
“戴芯洋会来这里吗?”她低声问。
他却没能回答。
他没办法就这样一字一句告诉戴夏这是他以后要和另外一个女人住的房子。
“那裙子是我的。”她望着画,很平静。
“什么?”
“司徒叔叔给我的,是他最爱的人做的。”
……
“司徒叔叔!”小戴夏扑到他怀里,灿烂地笑着。
“小夏,叔叔有礼物送给你!”
她看着他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后拿出一个大盒子,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盒子打开,眼中是难以言表的期待。
这样的孩子总是不敢太奢望,但是又没有办法压抑内心的向往。
“给!”
“……裙、裙子……”她的眼睛被牢牢地吸引住,嘴张得大大的,双手捧着柔软的它。
“是我妻子做的,喜欢吗?”
她紧紧抱着它,是的,它漂亮极了,她喜欢的不得了。她抱着它跳起来,一边笑,一边说着谢谢叔叔,一边转着圈,她的周身就像有阳光包围一样灿烂着。
听到她的笑声,戴芯洋走进她的房间。
“你太吵了。”
戴夏停下来,因转圈太多而趔趄了一下。
戴芯洋的眼停在她怀中的连衣裙上。
“这是什么?”
“裙子……”她低声了。
“我看看。”
她不等戴夏同意,一把抢了过来,戴夏没有抓住,只好眼睁睁看着她翻弄着自己的裙子。
“行了,这条裙子就给我了,正好今天下午要画像。”
司徒想要阻止:“二小姐,那是我妻子做的,比不上那些名店里买的,还请您……”
“那些我穿腻了,就这个吧!”
后来,戴芯洋穿着那条裙子,将胜利者的笑容与高傲留在了画里。
……
“去花园看看吧。”舒阳一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示意她往花园走,转身就让管家把画取下来放到杂货间去。
花园里花匠种花的情景吸引了他们两人的眼球。
“少爷好,戴小姐好。”花匠们起来行礼。
“你们在种什么?”他问。
“戴安娜玫瑰。”
他听戴芯洋提起过,她说自己喜欢戴安娜玫瑰。
这时,戴夏向旁边一块花圃跑去,舒阳一跟了过去,停在那些待种的幼苗前。
“这个这个!”她使劲拉了拉舒阳一的衣角,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他,水灵灵的,满满都是期待。
舒阳一一时看得失神,连忙回头看着管家:“王叔,这些是什么?”
“少爷,那些是风雨花的幼苗,准备一会就种下。”
他再回头看到她正拼命对着自己点头,他看得懂她的表情。
“王叔,我们来种这些花可以吗?”
“当然,少爷,抱歉让您受累了。”
舒阳一帮她系上围裙戴上手套,看她笑得更像个孩子了。
他们蹲在土边,他很详细地教她怎么种,一遍不懂就讲第二遍,直到她听懂。她的动作很缓慢,正因如此显得格外细致,像在呵护自己的孩子。
他习惯了冰冷的五官棱角也渐渐变得柔和了。
她能感受到他的眼中少了冰凉的距离感,她的世界很简单,他拉过她的手,他喂她吃过饭,他就不再是可怕的人,是对自己好的人。对自己好的人,她就想加倍对他好。
坚强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挫折与困难,这是风雨花的花语。有些事,你只需坦然直面,大方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