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早晨,暖暖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大地上,泛着柔软温和的金光。
夜梨阁中,一扇小窗微微打开了一条缝。
陈瑶望着窗外的景色,棕色的眼眸中似有波光闪动,及腰的青丝随风飘扬,轻轻掠过她的面庞。
“这是怎么了?”一人笑着走来,把小窗关上,“去当了几天闺阁小姐,还真找到那种伤春悲秋的感觉了?”
陈瑶回望着来人,收起了平日里淡漠的神色,露出温和的笑意:“师父,你莫要打趣我了。不过是这雪景当真是好看,人人皆说,瑞雪兆丰年,看来来年定是收获颇丰的好时节。”
“种地的老百姓尚且是如此,对于你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丰年?”玉夫人手指轻敲着小桌,“听说你把身份透露给陈绥安和容华了?胆子够大啊,你不怕被说出去?”
“怕什么,陈大少爷是明白人,我既然告诉他,那边是摸准了他不会说出去,至于容华——”玉瑶的眼神微微一颤,“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玉夫人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小表情,了然地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什么将计就计,你不过是想借此吓唬吓唬他。玉瑶,我好歹养育你七年,怎么会不知道你那点小性子?你若是真想报复他,怎么会在一开始就表露身份?按照你的作风,那是要把那人折磨到死都不明白自己得罪了你哪儿。”玉夫人锋芒微露的眼神在玉瑶身上扫过,“玉瑶,你在犹豫。”
玉瑶别过头,不说话。
玉夫人定定的望着玉瑶出神的侧脸,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合着这小丫头心里倒是挂念的很容华,否则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到现在还不对宸王府下手?这般重感情,倒是与她有几分相似。
她轻咳一声,见玉瑶回过头看着她,开口说道:“容华那小子,和井字阁的阁主交情不浅,前几日我收到消息,说是井字阁动用了不少暗桩彻查我与司马府,也就是与你父亲等人的关系。你瞧瞧,都动脑筋到我头上来了。玉瑶,不用我多说,容华那小子为何这么做,你也清楚得很吧?这几年你自己也知晓,他暗中动用了宸王府不少的势力调查当年的司马氏灭门案,不就是为了能找到为司马府沉冤昭雪的证据吗?不然谁还会想着这桩陈年旧案?”
“师父,”玉瑶点点头,“我心里清楚。”
她忽的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几分疑惑:“师父,我自小就问过您,您为何要救我?您一直都不肯说。其实不光是他们,我也早就想问问您,当初我一家被灭门,您出手相助究竟是为何?当年的事您又清楚多少?为何不肯告诉我?”
玉夫人一怔,脸色微变。她看着房间里不知是哪一处,眼神竟有些邈远飘渺和怀念之意:“阿九,并非我不说,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当年相救,也不过是受故人所托罢了。”
玉瑶看着玉夫人的神色,暗暗吃了一惊:故人?是哪位故人让玉夫人肯冒险出手?又为何能让玉夫人露出这般惘然的表情?
玉夫人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苦涩地笑着摇摇头,看向玉瑶:“都是往事了,不提也罢。这位故人,你在日后定能相见。”
玉瑶也不好再多问,乖巧地点点头。
玉夫人沉默了半晌,抬起手握住玉瑶的手:“阿九,我让你彻查此事,不仅是因为我怀疑三皇子与西夏人勾结,更是因为我发觉其中有些古怪牵连着当年你父亲的那桩冤案,所以我希望,你能靠自己解开这个谜团,为司马家正名。也许当你揭开那个伤疤时,会发现血淋淋的真相,你要做好准备去面对一切,而且,当年能扳倒司马如的人,定是权利滔天者,这一路,会很艰难。不过你要记住,我和暗卫府,永远与你并肩而战。从当年捡回你,到现如今,你吃了多少苦,师父记在心里,如今你长大了,也应当为自己的族人报仇雪恨了。”
暖意从玉夫人的手心传来,玉瑶感激地握紧玉夫人的手,眼眶微微发红。这么多年,玉夫人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毫无芥蒂地倾力培养自己这个不知为何摊上的小拖油瓶,她又何尝没有记在心间?
玉夫人欣慰地打量着玉瑶,过了一会儿慢慢松开握住她的手,似有些疲惫地闭上眼,轻声道:“阿九,待事情的脉络理得差不多了,便尽早地回来吧,早日接了我的位置。这几年,我也倦了,便动了放下一切去云游四海的念头。如今你也有手段了,无需我多操心,我便可放心地离开了。”
没料到玉夫人竟会说出这番话,玉瑶复杂地望着一脸倦色的玉夫人,轻轻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陈府
“小姐,您吩咐我查的事已清楚了。宸王殿下自五年前老宸王病逝后,每年都会在七年前司马氏被灭门的那日悄悄前去司马府祭拜,身边只带着一个贴身侍卫。”
祭拜?陈瑶愣了愣。
清德和清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没敢说话。那日晚上,不仅陈绥安和容华派来的人听闻了此事,一直贴身保护她的清欢两兄妹自也是听了个全程,自然也明白了她与容华的纠葛。
“清欢,你呢?我让你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有些眉目了,但还未能查个清楚。三皇子那边这几日安静的很,倒是没什么动静,那暗桩也没什么消息,不过三皇子倒是频繁地造访春满楼,去寻那位姑娘,那姑娘属下倒是打探到了,人称红豆姑娘,可是春满楼的头牌。我已让清德带人去看着她了。”
说到一半,却突然止住了。陈瑶讶异地看着她支支吾吾的模样:“怎么不说了?说下去。”
清欢和清德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有些尴尬的看着自家小姐,满脸的担忧:“这几日,还有人也曾去寻过红豆姑娘,而且说是红豆姑娘特意吩咐过的要好生接待。那人是,”清德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宸王殿下。”
陈瑶瞪大了眼,只觉下巴都快惊掉了。容华?他在春满楼也有老相好?
想到这儿,她不禁啧啧感叹:果然,古人的话皆是不错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一别七年,容华果然让人另眼相向。
“小姐,您可别生气啊,这宸王殿下也许就是,就是去寻寻乐子...”
陈瑶看着眼前神色紧张的两人,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怎么了这是,还替他紧张上了?他去不去春满楼又与我何干?就是他买下了春满楼,那我也会恭贺他日日畅游温柔乡,我生什么气?”
“可是,可是您不是与他...”
“有婚约?”陈瑶摆摆手,“你想想,就算婚约未被两家取消,可我们两家早已是反目成仇,怎么可能还遵循这婚约呢?再说了,这小毛孩儿时定下的婚约,究竟做不作数都不知晓,谁还放在心上?”她好笑地看着清欢清德,“这么怕我嫁不出去啊?此等儿戏之言都信以为真,你们啊,还是太天真了。”
见两人面面相觑,尴尬的很,陈瑶只得转移话题:“那西夏使臣这几日怎样,他们没和那群大臣们谈出什么花样?”
清欢顿首,接过话说:“谈是谈了,不过西夏使臣的态度倒很是强硬,只说是若两国想休战,那便是将淮安割让给西夏,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是,这朝中...”
“这朝中的那群老家伙意见可多了?”不用清欢多说,陈瑶已经可以猜到。
“不错,那些老将相,老公侯还有当朝的大将军们大多都是不肯答应这个条件的,可一些稍微年轻一点的文官就主张割让,于是朝中就分裂为了两派,抵制派和求和派,说是日日上朝都会吵得不可开交,昨日还将皇上惹恼了,发了好大的脾气,直接退朝了。”
陈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两个,继续盯着春满楼,最好能找到机会套到红豆姑娘的话,看看三皇子来寻她作甚,一个青楼女子能有高强武功,背后势力定是不浅,务必查出她是谁的人。若是能将她拿捏在手,那事情便会好办多了。”
“属下领命。”清德清欢冲陈瑶一抱拳,出了门去。
他们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人立在院门口处,静静地看着院子里那树凌寒绽放的梅花。他们上前一步,刚看清那人的面容后,一惊:“见过大少爷。”
“无妨,妹妹在里面吗?”陈绥安看向陈瑶紧闭的房门。
话音未落,门便被人从里面推开了,陈瑶听见陈绥安的声音便走了出来,迎上前,看见他的蓝色披风上已积了一层细密的雪,眉头一皱:这是在外面站了多久了?
她略有些责备的偏头看向院里一个阴暗的转角处:“大少爷来了怎么不及时通报我?”
陈绥安笑了笑:“妹妹莫要生气,是我让他们不要打搅你的,不过是想找你聊聊,岂能扰了你处理正事?”
陈瑶示意清德清欢二人先走,随即走到陈绥安身旁,眼神里有几分警惕与打量:“大哥哥找我,莫不是为了那晚的事?”
陈绥安悠悠地用手拂去披风上的雪,雪簌簌地落下,脸上作惊讶状:“什么事?莫不是我那晚喝太多了,竟把妹妹的话忘了个干净,妹妹要不再与我说一次?”
陈瑶盯着他,眼神里的戒备忽然消失不见,笑意也轻松了许多:“既然大哥哥不记得了那便算了吧,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她的脑海里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刚刚清欢与清德禀报她的话,遂问道:“大哥哥,你可熟悉当今的三皇子?”
“三皇子?”陈绥安一愣,继而笑笑,“妹妹想知道什么?”
“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吧?”
“这三皇子是董贵妃所出,董贵妃与我朝当今国师董超雄是兄妹,自从皇后离世后,董贵妃愈发的得宠,董超雄也深得皇上信赖,高举国师之位,他为人暴虐,做过不少人畜不如的事,刚开始时也常被百官弹劾,可谁知皇上竟将这些折子全压了下来,以表对董超雄的信任,自此,朝中再无人上书谏言关于国师的事,他们董家势头因此越来越猛,即便是做出什么再出格的事,皇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母妃与舅舅如此得志,三皇子自然也是皇子中最受宠的一个,皇上对他的关爱一度超过太子,据爹所说,皇上动过好几次重立太子之心,而后却因多方阻挠而未果。”
“竟喜爱到了这个地步?”
“不错,皇后当年在世时,董贵妃也未能受宠,只是皇后离世后,皇上悲戚不已,还是董贵妃衣不解带地伺候着,自那以后便跃居贵妃之位,得宠至今。只是苦了太子殿下,没了母族的支持,如今在皇宫中孤立无援,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没了母族的支持?不该啊,莫不是母族的人全跟着皇后归西了?”陈瑶不解。
“董超雄上任国师之位后,耍了几次花样,便将太子母族之人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处死的处死。怎么,这些你在暗卫府都不曾听到过吗?”陈绥安偏着头,微微有些疑惑。
陈瑶笑了笑:“并不知道这么详细,师父未曾与我说过,你也知道,暗卫府向来只会在皇帝下旨指定时出手,其他的时候很少介入朝中之事。”
“这样啊,”陈绥安点点头,“他们三人都非善类,你要小心。”
陈瑶勾了勾唇,露出冷冷的笑意:“暗卫府的手段,他们还远远不及,你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也是,暗卫府的十大杀手足令人闻风丧胆。不过妹妹今日怎么对朝廷之事如此的感兴趣?”
“这三皇子有些古怪,我们怀疑他与西夏人勾结。”
“西夏人?”饶是陈绥安都脸色大变,“这可是叛国之罪!”
陈瑶点头:“不错。”
陈绥安摇摇头,眼里有鄙夷之意:“实在是太狂妄了!”
“大少爷,二小姐!”突然,远处跑来一个气喘吁吁之人,原来是陈绥安的侍卫,陈皓。
“怎么了?”陈绥安微微皱眉,看着陈皓一脸焦急的模样。
“大少爷,二小姐,皇上下旨,命陈府明日进宫赴宴。”
“赴宴?”陈瑶挑眉,“这皇帝老儿又要办什么劳什子宴?”
“说是西夏出了些变故,故而西夏使臣后日便要动身回国,皇上便要明日为他们办宴送行。唉,小姐,您还是快同少爷过去吧?老爷夫人他们都在等你们一同接旨呢!”
看着陈皓急迫的神色,陈绥安和陈瑶对视一眼,往厅堂处赶去。
听那亲兵头头念旨时,陈瑶跪在地上,暗自盘算着:西夏究竟出了什么变故,让这三人都不得不赶回?莫不是西夏的皇帝要不行了?不论怎样,这两日三皇子那儿肯定会有所动作,一定要让手下的人盯紧才是。这回进宫,自己也要好好留心着才是,些许能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她敛了敛神色,抬起头,又与陈家其余的人一同弯腰叩头,大声道:
“臣领旨,陛下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