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梅要睡觉,神秀也只能不情不愿的把电话挂了,电话刚挂没一会,武心羽就发来消息,解释他这几天经历了什么。
“秀秀,我一回家就会心情不好,你应该是知道的。”
钟神秀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我为什么就应该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从来没说起过家里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心里这样想着,神秀没有这样说出来,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家里怎么啦?你想说的话可以告诉我,很多事情说出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神秀在脑补着他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大的变故,才导致心情低落成这样。
“我就是一回家就会很低落,我不喜欢回家。”
“家里让我觉得很压抑。”
“我每次过年回家前两天状态还行,在家待的时间越久我心情就越不好。”
钟神秀似懂非懂,那种感觉她好像也有过,准确来讲,她比他更了解。他的家庭,无非就是父母多关心他了一点,他觉得烦,而她的家庭呢?
从来没有体会过正常的父爱,从小到大钟山都在吼张一梅,好像张一梅这个人民教师是他的童养媳,从来不分时间不分地点不分场合,只要脾气上来了他就会对着张一梅破口大骂。
钟神秀眼帘低垂下来,电话那头无声,只听得到武心羽的呼吸声,她知道现在的聊天内容对两个人来说都是非常不好的回忆。
为了表现得和他更感同身受,神秀搜索了一下记忆,从有明确的记忆开始,他们家没有一天是不吵架的,主要还是钟山单方面在吵,张一梅都只是听着,只要他不问候张一梅的爹妈,她都只是听着。
神秀简直受不了张一梅这幅忍气吞声的样子,她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就会为了维护张一梅而叉着腰挡在她前面,眼睛瞪成铜铃一般的大小,咬牙切齿的瞪着他。
上小学的时候,有几次张一梅工作忙抽不开身去接神秀,就让钟山去接她,没有一次神秀不是哭着回来的。放学回来路上,神秀走了一路,哭了一路,她是真的自己走回来,书包也不让他背,自己蹬着两个小腿走回家,钟山推着电动车跟在后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每次接她,张一梅都会预先叮嘱好在校门口的哪一边、哪个小商店门口等神秀,而每一次,钟山也都接不上神秀,两个人根本找不到对方。钟山先到就跟个没进过城的小孩一样,东转转西看看,一会跟人抽烟闲聊,一会看人下棋,总之就是不会在约好的地方等神秀。
神秀放学找不到家长急的团团转,满脑子都是书包里那一堆等待她完成的作业!张一梅答应过她,只要在8点前写完作业,就能去院子里找别的小伙伴玩,所以神秀能不着急吗?
等钟山转够了玩够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女儿要接,急忙往校门口赶,又忘了约好的地点在哪里,他本来就是个极其没耐心的人,这样一来,当神秀好不容易找到他时,他倒先发起火来,神秀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我没做错,你凭什么说我!
两个人在校门口就吵起来,神秀一把从电动车的前篓里夺过书包,气鼓鼓的自己走了,一边走一边哭。为什么自己的爸爸总是笨手笨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什么事交给他都办不好!
到了高中,一次闺蜜说她最喜欢周末跟她爸一起出去逛街,她会挽着她爸的胳膊,她喜欢的衣服、想喝的奶茶,她爸爸都会买。听到这里的时候,神秀真的酸了,为什么别人家爸爸都是这样,为什么我的爸爸就不能正常一点?
神秀很少叫过“爸爸”,尤其在家的时候,她叫不出口。经常钟山给张一梅打电话的时候,张一梅在厨房开着冷水洗菜或者洗碗,接不了电话,神秀看一眼手机,遇到她不想接的电话,她不会直接挂掉,她拿到张一梅面前,“那个人的电话”。
“那个人”就是她一直以来对他的称呼,不管是心理上的,还是口头上的,当然,有外人在场的时候除外。
多少次他在家里吼张一梅,张一梅默默的流眼泪,神秀冲进卧室,翻出水彩笔和白纸,在纸上写下“我没有爸爸”、“我的字典里没有爸爸”这样的话贴在卧室里,桌子上,窗户的玻璃上,卧室的木纹门上,床头柜上,都是这样的标语,贴满了。她真的希望没有这样的爸爸。
神秀一度想改名改姓,跟张一梅姓,跟那个人姓,简直就是她的奇耻大辱,她觉得恶心,可是张一梅总是苦口婆心的告诉她,告诉她她最不想听的话:“不管怎么说,那是你爸爸,你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啊。”
这句“流着一样的血”让神秀额外的恶心,好像自己的额头和脸上都被烙上了字,血缘关系已经变成了古代的一种刑罚,给你的身体打上永恒的烙印——你就是钟山的女儿,你永远都改变不了。
所以神秀一直想到外省去,想逃离这个地方,离钟山越远越好,所以大学一毕业她就来到了N城,当然这和武心羽在这里也有很大的关系。
思索完这一圈,神秀想不到,武心羽还能有比她更惨的原生家庭吗?惨到他一回家就不想说话,跟女朋友说句话都觉得困难?但是神秀还是没有表达出来,武心羽是个程序员,他本来就宅,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公司年会都不喜欢去,也许他真的是个社恐,害怕回到家七大姑八大姨都围上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