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草率了,来这半晌竟只谈些故人故事,还没问及少夫人伤情,实属不该,少夫人眼下状况如何?”
“好得很。能吃能睡,早上吃了三块糕,一碗莲子羹。您给开的内服和外敷的药都用过了,伤口也不那么痛了。华神医,您再待上一个礼拜------哦不,是最多七日,您看着,我就可以到处走动了。”纪采薇觉得自己其实现在就可以下床满地走,只可惜五儿是肯定不允许的,她可看不了自己小祖姑奶奶那幅泪眼汪汪的样子。
华佗没有过多注意她句子里的陌生词汇,听她这样讲,又观其面色眼神,察其呼吸频率,果然是即将痊愈的征兆。欣慰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老夫总算可以安心了。人之伤病,最怕不思饮食。但凡食欲尚佳,总有可救之理。少夫人所伤乃锁骨前心,既已见好,须要按时用药,也可每日走动走动,有助消化,对伤病有益”。
纪采薇得意地看看五儿,意思是“怎么样,早就说不能总是躺着”,五儿也连忙点头称是。华神医的话,她自然是要全听全信的。
“只是-----少夫人,老夫在此已迁延日久,若非为了少夫人,老夫日前就已离开河东郡。天下苍生甚众,吾辈能医者却有几人。故此各处游历,能救几个是几个罢了。既然少夫人已无大碍,华某总算对得起蔡公,也就该离开这里了。”华佗说完,轻叹一声。
“您要走?何时走?”纪采薇忙问道。
“明日吧,少夫人可还有事?”华佗回道。
“嗯-----华叔叔,您有蒙汗药吗?就是那种吃了就让人睡觉睡很久都不醒的药。”纪采薇看看五儿,判断她不是卫伯远的眼线后,有点唐突地问道。
华叔叔?华佗愣了愣。自己终身未娶,也不曾有一儿半女。向来世人只称他为华神医,华圣手,很少有人这么亲切地叫过他。何况对方还是初次见面的卫氏少夫人。
五儿也有点儿呆住了。“少夫人”到底要干什么?万一大公子问起自己,自己要怎么回答呢?
“华叔叔,夜里伤口痛得还是有点受不了,我想着,喝点这种药,会睡得好一些。”纪采薇顺口胡诌,相信华佗即便看出自己胡说八道,也不会揭穿的。
“那倒不必。我这儿有几服麻沸散,本是医治外伤时防止疼痛才用的。只可惜,至今也未用上几次,既然你需要,就都给你罢了。”华佗从身旁的药匣中取出几个纸包交给五儿,五儿接过来,犹犹豫豫地交给了纪采薇。
“此药既可外用,也可内服。外用时挖出一匙调成糊状涂抹即可。内服则需小心用量,虽不至于让人一睡不起,但只需三四钱,可保一两个时辰沉睡,且并不会伤及身体。”华佗虽不知道纪采薇要这种药的真正目的,但他那天看见过卫伯远万般焦急的模样,这等事无论如何他这个外人也不便说破,就给了她这些药。
“华叔叔,您说没用过几次,为什么?”纪采薇接过药,小心翼翼藏在枕边,用一块帕子盖上,不解地追问着。
“老夫行医素与旁人不同,并不一味只开内服药方。似是少夫人这种外伤,补血止血固然重要,然则伤口也需要清创、去腐、消脓,甚至是刮骨缝皮,也是应有之道。可叹世人畏之如洪水猛兽,每每提及,竟百般不愿。宁可冒着化脓发热的风险,亦不肯为之。如此,这药,便一直也用不上了。今日过来,也是该给少夫人拆线了,为你做完这桩事,我也就离开这里了。”华佗苦笑着,将药匣子的锁扣轻轻插上。想着对方如此不见外地叫自己华叔叔,华佗也只得叫她一声贤侄女了。
纪采薇看到他脸上的落寞,知道他的医学理念实在超前,向来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人们,又怎么会让他做外科手术呢?可惜了这一代神医,明明医术高超莫测,却没有对象让他实践和发展这种更先进的医术。
“那就麻烦华叔叔了。您也别灰心,今后总能遇见有胆子让您医治的病人的。”纪采薇笑笑,想到了之后的关羽。
华佗摇摇头,似是不太相信这种礼貌客套的话。他起身一揖说道:“少夫人还请宽去伤处衣物,老夫好拆线,不得已冒犯,还请莫怪。”说完就转过身去避嫌。
纪采薇招招手,让五儿帮助她脱下外面的大罩衫,里面她有齐胸的衣衫,如果是2000年后,这种穿着在台北西门町,北京,上海,国内的所有大城市里,随处可见女孩子们穿得比这个还清凉,根本不需要大惊小怪。更何况现在是处理伤口,对方还是那么正直的华佗,根本不该扭扭捏捏的。
“华叔叔,没关系,你我此刻就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病人应该相信医生,医生也不该有所顾忌,因为救命治人,才是医生的天职。”纪采薇坦荡荡地说道。
华佗缓缓转过身又是一揖:“贤侄女所说------老夫受教了。”他是真的没想到,对面这个女子比自己看得还要通透。医生的天职,这个词,用得好。他在心里默默叹道。抬头正视着纪采薇的眼睛,也是一片坦荡。
五儿倒是没来由地害羞,这可是“少夫人”,身份地位高贵,当初为了救命迫不得已给缝上也就算了,如今两人就这样面对面不遮不掩地看着,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倒是恢复得大好了。”华佗净了手,又用随身带着的清酒均匀地涂在手上,上前离得略近一点观察,发现伤口愈合的情况比自己预料的更好。
“多亏了您,及时地清创缝合,才会好得这么快,而且不会留下大虫子一样的疤。”纪采薇由衷地感谢他,毕竟这副身体从今后就属于她了。
“呵,您倒很通晓其中医理,”华佗又取出箱子中的一把小小的银质剪子和钩子,让五儿点了一盏烛火过来,凑近了火苗在上面燎了几下,又凉到不烫的程度,就开始挑出一段缝线,准备拆线了。五儿吓得又紧紧闭上了眼睛。
看着华佗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作为现代人的纪采薇既好奇又感慨。可惜生错了时代,这要是在现代社会,绝对是外科手术室里的一把好刀。“华叔叔,您相信吗,也许很多年以后,人们都能认同您的治疗方式,也不会再惧怕刀剪。也不再会有什么男女大防出现在这种医治的过程中,男医生可以治疗女病人,女医生也能治疗男病人。”
华佗呆了一下,又专注于拆线之中:“也许吧。老夫倒是想也未敢想过这些。还会有女医生?这也是闻所未闻的事。只可惜,老夫怕是无法亲眼目睹你说的这些了。”
三下五除二,华佗就拆完了线,又用银剪子夹着干净的白丝帛,沾了沾清酒为她消毒。“可能会有点疼”,他提醒着纪采薇。
“不怕的,我能忍住”。纪采薇知道这个时代唯一的消毒办法只有用酒,就咬着牙耐住了这一阵钻心的刺痛。
“好了,这之后就可以每天以清酒擦拭几次,期间不要碰水,待完全脱痂新皮完全长成之后,方可碰水。之前开的药,还是要按时服用,那都是去腐生肌的良方。”华佗忙完了,又用清水洁了手,细致地对纪采薇和五儿交代着。
五儿忙上前先把纪采薇的衣服披好,又垂手侍立在一旁记着华佗的嘱咐,连连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