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啊，今日我能告诉你这些，是知道你必然速死。你还是不要徒劳挣扎，你不妨听我讲下去------你身体里渐渐聚积了大量的毒物，这些毒物的热，与你体内的虚寒相冲相克，常年不息。有时我给你加入大量的杏仁，这在表面看来，是利于你的病症。但实际上，日积月累地服用，只会加重你的寒症，所以你才一病多年不见好转。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是体质虚弱，虚不受用，绝对想不到，是有人利用药物相抵之间触发的毒性。至于医生开出的治病良方，早已被脉脉偷偷换走。她是你的亲娘给你指派的侍女，有谁能想到，她能这么大胆呢？........呵呵，有时我也纯粹就是以你试毒。像是千金子，九里香，蛇床子，所有能想到的大毒十种，小毒二十四种，我都在你身上一一用遍。当然，每次的药量都是极微小的。结果就是你体内的寒热不断交战，那情况-------就如同秦灭六国，不死不休。唉，你就是这样，一点点垮掉的。尤其是后来，你又吐了血。不管什么名医，都断不出你的经脉何以紊乱如麻，又始终无法根治。”
卫伯远一气痛快地说了这么多，悠悠喝了一口茶水，满意地看着卫仲道只有听的份，连质问的力气都消耗殆尽。
“二弟，你我哥儿俩快些再说说正题吧。我很怕，怕我还没说完，你就已经蹬腿了，再坚持一下。我想，你走之后，最放不下的，该是昭姬，对不对？可她.......并没有为你留下个孽种，真是可怜见的。这样一个风姿绝美的妻子，别说你放不下，大哥也放不下呀。”
卫仲道听到他说出如此卑鄙下作的言语，知道他会对昭姬不利。又气又恨之下，一口鲜血又吐了出来。他真想高声呼喊，将卫家全族的人都喊过来，将全天下的人都喊过来。他的死已是定局，可昭姬.......昭姬怎么办？！她怎么逃得过这样阴损毒辣的卫伯远？！
“这就对了。二弟，不妨对你明言-------就连昭姬........也被我下了药。我喜欢她，喜欢的要命。唉........只可惜，她如何就是你的妻子？因而，为了不让她怀上你的种，也以免这个孽种出生之后，再来一个与我抢夺卫氏家产的，我支使脉脉在她喝的茶里酒里，爱吃的点心里，甚至随身携带的香包里，都加入小分量的麝香，沉香，芒硝.......所有你知道和不知道的那些.......阻止有孕的药材。也合该是你们二人命中注定无后，本来呢，这些也只能略做预防，不见得完全有用。奈何啊-------连老天都愿助我！后来我细琢磨，原来是你呀，是你体内的毒太多太杂乱了，再与我对昭姬所用的手段两相援手，你们又岂能随心所欲？你，放心去吧，昭姬-------她还有我呢。她母亲早逝，父亲又死，她那娘家又无甚靠山。你让她可投奔谁去？也只好我这个做大哥的辛苦一些，越俎代庖喽。”
残忍地说着，卫伯远俯下身去，咄咄逼人地看着卫仲道，心满意足地给他最后致命的一击：“二弟，安心走吧。大哥定会为你好好照顾昭姬。毕竟，连你这个病鬼都能与昭姬琴瑟相谐，更何况大哥身强体壮？我一定会用尽各种办法令昭姬满意，让她........心甘情愿地为我------生儿育女的。”
卫仲道心上似插了千万把利剑，来自于亲兄弟无耻狠毒的背叛和迫害，让他对人性的黑暗卑劣，在死前有了最深刻的了解。而昭姬，他最爱的妻子，他竟再也无法保护她，不受这个人面兽心的大哥的伤害。
终于，他迸发出生命中最后的一股气力，睁开眼一把抓住卫伯远的衣襟，双眼如同喷火般愤怒狂乱。他切齿吼道：“你若------敢碰我昭姬，就算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说罢气血攻心，一大口鲜血喷涌出口腔鼻腔，身子僵硬地向后直直摔倒。
卫仲道吐出最后一口血，也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息。愤怒的眼睛仍然大睁着，脸上身上都是血水和泪水。他，终究还是死了。他，死得竟是这么凄厉。
卫伯远对着这具愤怒的尸体反复检查了几遍，才确认卫仲道确实已死。他嫌恶地擦了擦身上的血迹，走出门去对脉脉说：“我先走，一盏茶之后你就叫出院里的人，说他已死了。记住！若有人问起来，我在此处只呆了片刻便走了。我走时，他还活着。这里便只有你与他，他喝下药不久之后，就吐血而死了，你，明白么？”
“是，放心吧。”脉脉得知卫仲道已死，心中不知道是喜还是悲。不管怎么说，她与卫仲道，始终是一起长大的。只能怪他一点盼头儿都不肯给她，她也没有选择。
不久后，闻讯赶来的昭姬，失了魂一样的跪在塌下。看着死不瞑目的卫仲道，看着他带着不甘与愤怒的扭曲面容，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与她初识之时，还是神采飞扬。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僵冷的尸体？成亲就似乎是昨天才刚发生的事，她仍在这里，而他，怎么就无声无息地去了？她甚至不能相信，眼前这具尸体就是她的夫君。她不承认，她不承认卫仲道已经死了。
她不断抚摸着他的脸，那是余温尚在的脸孔啊。她叫他起来，可他根本不能回答。那个梦境，到底还是不幸变成了真。到底他们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惩罚？
昭姬眼神呆滞，她失去了痛哭一场的力气。她只觉得卫仲道不可能死，眼前一切都是幻象。卫仲道如果死了，她就不会还活着。卫仲道如果死了，她为什么还要呼吸？
死生契阔，未敢与君绝。昭姬最后看了一眼卫仲道，在心底默默念道：“夫君，对不起，我爱你，因此我不能独活。我做不到独活。今日不堪忍，明日不堪忍，纵然一炷香这么一会儿，也不堪忍。无论生与死，你我都必须要在一起。你慢一点走，稍等等我，我这就来。”想到可以马上追赶到心爱的人，昭姬的痛苦便不再那么痛。她忽然觉得一身轻松释然。
你活着，我便活着，你死，我亦死。
失去爱子的公公公婆，他们早已哭成一团，老夫人哭得肝肠寸断，几近昏厥。就连仆役侍女们想着二公子平日待他们的好，对他们的点点恩惠，也都泣不成声。还有那些不甚亲近的家奴院工，知道主子家出了大事儿，主子们哭得哀戚，也都是小心张望着，彼此窃窃私语议论打听着，似乎此时没人注意到少夫人昭姬在做什么。
昭姬仿似一缕幽魂，似乎已经要羽化成仙一般，身体飘飘然失去了重量。她一点点，一步步，终于退至室内一角。毫无预兆的，她悄然翻出妆匣内的剪刀，用尽全力向着心跳的位置扎了下去！
随着殷红的鲜血喷溅而出，昭姬缓缓地倒了下去。虽然最后时刻，彷佛有人死死拉住她的手并扶住了她。不让她更深刻地，把这颗已经破碎的心彻底毁掉。
不过，都已不重要了。她也并不觉得疼痛，渐渐暗淡的眼眸中，还闪烁着反常的喜悦之色。
用不了多久，就又能再见到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