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当卡洛斯第一次使用以灵魂为消耗的法术技能时,他也如黛安娜这样在疲倦中昏睡了一整天。那种感觉非常微妙,就好像是你生命中某些与生俱来的东西突然离开了你一样,那种悲伤和劳累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知晓。
搀扶着黛安娜进入帐篷为她盖上被子,卡洛斯独自一人攀上了木篱墙之上。积云散去,浑圆的翠绿色满月在他身后将整个旷野照亮,那片藏在他手指之间的灵魂碎屑也如被召唤一般开始了躁动。
那是一簇小小的淡绿色火苗,摇曳中不时发出“空~空”的声响。仿佛真就来自黛月的一角,正因见到了母亲而兴奋的起舞。
这就是卡洛斯打碎那只血色晶蝶时得到的产物,毫无疑问的,这就是黛安娜被吮吸走的那一小部分灵魂。
“嗯?你让我吃掉它?这种东西真的能吃吗……”
一通自言自语后,卡洛斯在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巧的玻璃空瓶,驱动着元能把那一小片灵魂推入其中。又以影宗法割下了一小束自己的灵魂,同样推了进去。两束绿火于是相遇,又马上缠绵着融为一体,上下跳动了几回,彻底静下去了。
正如黛安娜所言,作为晚她一天同样出生于黛月悬空之夜的人,他俩的灵魂都被黛月所怜爱。虽说相同月命的灵魂的确能够互相融合,但这么快就化为一束,则能证明他们还有更多的相似之处。
她也被诅咒了么?不…最好没有。但愿他们相同的长相与像似的灵魂就只是一个可悲的恶作剧吧,这世界上的巧合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来一个了。
现在,也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对卡洛斯而言,更重要的事是该开始守夜了。
当你无事可做时,时间的流逝是很缓慢的。两年来的每个夜晚,观察一成不变的大地与缓慢转动的天幕,就是卡洛斯成为猎人后用以消遣的唯一“娱乐”。不需要睡觉的他虽可以如这身体本来的主人那样装作睡着的模样发呆,但用这空闲的时间来静坐运气和研究星象显然有意义的多。
南半球的夜晚格外安静,特别是在天气转凉,万虫隐匿后的夜晚。没有风,草地与灌木自然没有婆娑,只需要几眼,你就能完全记住身边的一切。
而在所有的景色都被你记牢后,任何一丁点的变化都会让你对画卷产生违和感。哪怕那变化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红斑。
黛月的光辉给天地都染上了嫩芽之绿,在这种环境下,纵然那红光是来自几百米之外,身处制高点的卡洛斯看得也会是格外清晰。
毫无疑问,那玩意与先前窃取黛安娜灵魂的血蝶一模一样。
深吸一口气后,卡洛斯的醒核再次被其唤醒,泵出的元能顷刻间顺血管流经全身,为每个细胞构筑强化的壁垒。于是一道不可见的屏障立在了卡洛斯的大脑之上,每一束神经都被紧密的元素粒子所包裹。
如此这般,任那血蝶有什么能耐,也绝不可能再用幻术命中卡洛斯了。
为了防止那东西做出别的什么事情,卡洛斯抬手以食指射出了一枚暗影箭。在命中血蝶后只有一阵电光闪过,相互碰撞的两股能量就完全湮灭归无了。
如之前那样,这种“生物”似乎出奇的脆弱。
但很快,自地平线的另一边,又有一只血蝶直直的飞了出来。它停在了一个树桩之上,盘旋着绕飞七圈,便“砰”的碎为了一摊尘沙。晶莹的晶体碎片落到地上,每一片都让周边几十棵草枯萎腐烂。碎片们则吸尽那些植物的养分,再度化为血蝶,继续向卡洛斯的方向飞来。
翠色的平原之上,点点红光汇聚如潮,每前进一分,其下的草木便消亡一分,血色席卷之处,仅剩下焦黑的死亡。
卡洛斯不知道那是什么……
即便调集自己多年来作为情报商人所知晓的一切信息也依旧如此,卡洛斯所知的任何一种生命都没有这样的能力,自然界也不准许任何生物演化出如此诡异的能力,除非,那东西是造物。
居然是造物,那就可以认定为对他与睡着的她存在着威胁。
模仿着夏洛克的姿态,卡洛斯的神经与感觉开始向身边的各个角落蔓延。不出半分钟,他的探测领域以达到半径一公里,虽然比不上夏洛克,却也足够辐射大部分元素法术的释放范围。
更别提,身为影宗的卡洛斯,使用精神探测时的精度必然远胜过夏洛克,而且那铺出的神经网络可不单单只是用作探测……
短暂的吟唱过后,在他的面前与那血蝶群之下,现出了一轮镶花的紫红月纹。
“加入一滴霜血,加入一滴影魄,再加入微量罪人的灵魂。”
卡洛斯用他滴血的手指攥着另一个精巧的玻璃瓶,然后将之轻轻丢进了月纹法阵之中。
若是能将这不到一秒的时间减缓,我们会很清楚的看到:那些来自卡洛斯身体的物质正在迅速的混合,迅速的裂变,迅速的膨胀。待到落入月纹,那可怜的玻璃瓶就以因为无法承受而破裂开来。其中蕴藏的元素粒子,则以一种几乎恐怖的速度,开始向着周围的空间辐射能量。
“燎苍。”
仿佛上帝自天穹射下的箭矢,亦或愤怒的世界降下的惩戒。宏伟的苍黑色火瀑以血蝶群身子的月纹为中心喷薄而出直奔云端,并周围一切可燃之物燎了一个一清二白。
大地在一瞬之间回归了他本来的模样,烧尽的草木全部化作漆黑的碳粉浮于空中,甚至直上云层——短时间内他们不会离开了,黑色的晨雾与降雨甚至会在之后的数月里不断降下。当然,那些诡异的血蝶也一并消失了,犹如直接被烈火轰至虚无中一般,连半个残片也没落下。
一轮土色的弯月,被“绘”在了这片平原之上。由首自尾四公里长,如一道无形的屏障亘在他小小的营地前,警告藏身在暗处的敌人,最好不要妄动。
只是……那个家伙貌似并没有收敛些什么。在卡洛斯精神探知网的边界处,一个微弱的能量波动带着显而易见的异常袭来。他几乎没用任何时间就逼近了十五米左右,又在半秒的停顿后连跳两次。这种特殊的能量点卡洛斯再熟悉不过,正是最典型的影宗秘术,踏岚步。
在如今这样“光明磊落”的世界里,能见到另一个会用踏岚步的人,竟让卡洛斯感受到了些许的亲切感。
只不过刚刚那些行为,已经属于公然挑衅,更别提是现在……
暗苍色的灵魂之火幽幽缠于卡洛斯的右足,他回身抬腿向后一踹,正中了那以踏岚步闪烁至此的蒙面之人。
“你该不会不知道入侵行为是违法的吧?”
魂火顺声聚于脚底一处喷出,狠狠地将那人的腹腔穿出一个窟窿。即便如此,刚刚落地的蒙面人仍在这冲击中稳稳站住,抖开卡洛斯踹进他肚子的黑足,伤口瞬间既恢复原状。
“我单知道那大太子文沭轩是个影宗的好手,未曾想这女皇的长公主也会影流法,怎么?三月正教准备公开承认光影同源了?”
那人一个后空翻立住在半空,扯开裹面的纱巾,又抿了抿嘴角流出的鲜血,冲着卡洛斯做了个鬼脸。
一个身高接近两米却纤细如竹竿且看不出性别的疑似人类做出这样的表情,任谁都不可能不觉得恶心。
强忍着反胃的感觉,卡洛斯低声回答道:“很可惜你找错人了,你说的奥诺菲丝家长公主正在下面睡着,有事明早再说,没事那就赶紧滚。”
那人听到卡洛斯这话,反倒是露出喜悦的神色,便说道:“若不是黛安娜倒更好。看你这胸卡和服装,估摸着也是个猎人罢?一单能挣几个讷第?怎不考虑绑了那妮儿,同我一道去赚笔大的?”
“Kushi fen,rah lisukih tong gira?”
那人稍稍愣了一下,终于注意到了自己那诡异的口音,答道:“坲犸芝?兰开斯特,这很重要么?”
“既然听得懂通用奥利安特语就给我好好说话,这儿是三月正教的地盘。”
坲犸芝抖了抖他沾灰的黑风衣,轻咳两声后又说道:“却为甚这般见外,同为会用踏岚步的,说两句影家土话有甚不可?”
“你是血影鹭宗来的?”卡洛斯问道。
坲犸芝却只是摆摆手,继续摆着他那做作的笑脸,未肯定也未否认。
“蝉衣帮人?夜沙城人?还是说维新会的那群人还没死干净?”卡洛斯但问的,坲犸芝一律不应,即便说尽了世上与影流法有关的宗派、城邦、结社,坲犸芝都一律不认,依然只是笑笑。
“别说你是血神裔,以弗所本神都让英联杀了,还能有眷族活着不成。”
血神裔?
一直到卡洛斯说出这三个字,坲犸芝才略略的回了一个“是”字。
而作为对这回答的反应,卡洛斯冲他整整甩出了一十四枚银铁旋齿镖。
坲犸芝却也不躲闪,硬是用肉体接下了这十四枚飞镖,任由那些锯齿撕裂他的风衣和里衫,切割他的血肉,甚至再度贯穿他的身躯,从另一边飞射而出。
“我还以为同是被歧视的少数族裔,你这样的存在能稍稍容得下我呢。说到底还是厌恶比自己更低劣的种群?”
卡洛斯可没听他扯淡的功夫,运气再使御空术踏着气流上前便是一爪——那血族的心口即被切开,碎断的肋骨混着肉块涌出如下了场泥雨。坲犸芝仍面不改色,不闪不退不反击,任由卡洛斯收爪跟上一掏,将那团尚在跳动的脏器整个拎出。
但下一刻,他手中的心脏却变成了他自己的左手,喷出的红色血液也成了他自己的透明血液。
卡洛斯仍然站在空中,坲犸芝却已经到了刚刚卡洛斯站立的篱墙之上。
他舔食着卡洛斯那冰冷的血汁,继续着无意义的怪笑。
而在卡洛斯勉强将手接上后,坲犸芝又出现在了他身后。
那家伙用他长的可怕的细手臂把卡洛斯揽进怀里,耳语道:“我并不是唯一找得到你的人,也不是唯一盯上你的人,接下来的路程,最好走的安分一点,注意你的身份,别在搞那种能让全世界都看到的烟花了……”
又一只晶蝶落在了篱墙之上,在报餐了灵魂与血液后,它翅膀上的红色显得格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