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写日记的习惯么?如果有的话,你会介意自己的日记被别人看到么?
如果你不写日记,你会对别人的日记,尤其是秘密日记感到好奇么?
现在是圣辉历1861年9月19日晚上十一点,距离诸人在建筑工地前解散大概四个小时之后,黛安娜终于回到了属于她的那间客房。
勒梅尼佳国际连锁酒店,这间位于术元都大使馆区内的全南半球唯一七星级酒馆即便是遭遇了城市四分之三建筑消亡的巨大地陷也仍旧纹丝不动。若问为何?因为出资修建这所酒店的北龙人用了他们最擅长的浮空城技术,将这座酒店与周围的附属设施全部放置在了距离地面十五米处的地方。
而黛安娜的客房,位于这所酒店最高层的最中心一间。尽管她已经“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并以“黛琪亚”的名字登记,但她还是被理所当然的安置在了这所仅限“国家元首”居住的房间——骗谁呢,这个世界没有人不认识她的。
在离开卡洛斯后,黛安娜本想着直接回去睡觉。她从没有那天像此刻这样想一头钻进被子,然后睡到哥哥文沭轩和所有认识自己的人都以为自己失踪为止。可惜事与愿违,才刚回到酒店,进入大堂,她就一如既往的被那些趋炎附势的烦人精包围着推销各种各样的所谓特产,交流各种各样无聊的事情。每当那些所谓贵族们嘈杂的声响让她厌倦到想用一发月爆以彻底安静时,她都能理解为什么夏琳和自己的哥哥文沭轩会选择在别的地方住。
不过自己总算还是从该死的社交活动中脱身了,十一点一到,万物都得为三月神使的“巡查”让道。这古老的神话最初传颂时也许就是为了制止各国贵族们无休止的狂欢和奢靡,整整一个小时的禁止娱乐足够让每个无聊的人遁逃回家了。
舒适的睡床,整齐的书架,能完美俯视整座城市的全景阳台,布局合理的客厅,茶几上还放着几样她最喜欢的小零食。
从某种意义上说,黛安娜在这里过的比在家里都更舒适。一样有数不过来的仆人侍奉,一样被各种各样的马屁精环绕,但至少这里有着相对而言的自由。即使通过前几日和哥哥的交谈,黛安娜知道了自己无时无刻都被数量不等的夜之瞳盯着,但她还是得到了相对意义上的……嗯,自由。
就在那在三层床垫之下,藏着属于她的日记本。
叼着一条没什么味道的风干马肉,终于能放松的躺在床上的黛安娜静静等待今天的最后一个小时过去。虽然十二点时天上的半轮黛月不会落下去,但只要到了第二天,就不需要再去在意月相了。
尽管很困,很累,但不吃晚饭就睡觉这件事,黛安娜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那些仆人们在自己的命令下已经全部滚出了这个套间,连风也没有的术元都此时竟然如此安静。回想这段时间的种种经历,黛安娜的困意“又”消退了几分。她或许就是这样的人吧,无论自己有多疲劳,只要大脑还在思考和回忆,就绝对睡不着觉。
为什么卡洛斯不能和她一起住进来呢……这样的话会有意思多了。至少在等待一日结束的这段时间里,能够有个人和自己说话。他知道的故事数不胜数,永远能带给自己不一样的快乐。从奥克塔玛北方的沙漠到亚德兰海滨的潮泫,从西大洋上沉没的船只到东方之海漫游的鲸群,好像没什么是卡洛斯不了解的,没什么是卡洛斯不清楚的。
不过自己这几天貌似有些冷落他……听到那么多冤魂的低语时,自己的确没什么多余的精力去和卡卡搭话了。不过他们终于全都离开了,明天开始再变回以前的样子吧。
正这么想着,卡洛斯的形象已经彻底占据黛安娜的思绪了。
那家伙真的和自己有同样的岁数么?为什么同样渡过了二十一年光阴,他仿佛走遍了整个世界,而自己在来到这片大陆之前的世界却只有几座宫殿和一座城市呢?
在黛安娜的记忆里,所有和她年龄相仿的贵族孩子都会在十六岁后离开宫廷,无论去向何方,他们都将踏上旅途。而且在黛安娜所有能找到的书籍里,都可以证明这样的传统在奥诺菲丝家族同样存在,就连她的母亲丽贝卡也是在她上旅行的道路后才最终成为万人敬仰的英雄与皇帝。那到底为什么,在今年自己选择离家出走之前,母亲会坚决反对自己离开那做黑漆漆的堡垒呢?
奥诺菲丝的血难道不在她的血管流淌么?她难道不是属于三月教宗的女人么?战斗,冒险,学识,这些东西本该有她一份,但丽贝卡似乎想要把自己的长女变成一个北方大陆女孩的洋娃娃。除了在黛安娜十六岁时不得不为她唤醒醒核,女皇甚至没教给她过任何与元素法术相关的知识。若不是文沭轩偷偷给她送了那些法术卷轴和教科书,再加上奥诺菲丝家族与生俱来的法术天赋,现在的黛安娜或许连化铠都做不到。
正这时,黛安娜刚好想到了丽贝卡女皇第一次发现她尝试释放【月脉魄冲】时的场景。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与母亲争吵,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为何她的母亲能够让整个世界感到恐惧。
时至今日,黛安娜的脚踝上还紧紧烙着一对银环:那并非是限制元素通路的禁锢魔法石,而单纯是母亲为惩罚自己留下的记号。那银环烫坏了她的肌肤,一直勒到了骨头,而且上面附着的燃月粒子让黛安娜无法通过调集自身元素粒子修复那些创伤,只能等待血肉自然愈合。
已经过去三年了,那伤口早就痊愈了,而且也不再疼了。黛安娜时时甚至会忘记那该死的银环——只有诸神会为之叹息,自己完美的造物身上染上了唯一的污点。
那次吵架之后黛安娜就变得十分虔诚,她更加努力的祈祷和背诵经书,甚至对部分经文的理解已经胜过了她的母亲。这可怜的姑娘以为丽贝卡拒绝让她旅行是因为她做的还不够好,她以为只要自己的一切基本功课都达到完美,丽贝卡就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刁难她。但丽贝卡总能一次又一次挑出她的所谓毛病和不足,一次又一次强加给她新的课程,新的“考验”,直到黛安娜无论如何都没法再完美完成,她就又有理由调教自己的女儿了。
一直到今年,即圣辉历一八六一年的一月下旬,黛安娜才终于知道了母亲那些行为背后的真正原因。
仅仅是因为,她的出生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想到这里时,黛安娜的意识突然开始有点模糊。她不知是被灯光炫的有些晕乎还是困意悄然涌上心头,她没法控制自己的眼皮就那样合上。
在当她醒来时,大开着的阳台推拉门正不断卷入冷风。近乎透明的白窗帘正在随之上下翻飞,她身上的被子也已经消失不见。
怜月落到了大地的另一面,此时天上只剩翠绿的黛月。那样混圆,那样完美,将其下的万事万物染上属于她的颜色。
现在的时间大概是……凌晨四点左右么?
她不会意识到世界的模样发生了些许的改变,就如她已经忘记那日逃离黑松镇后她也像现在这样昏昏欲睡过。她还没有强大到能察觉那些源自深层的变化,即便神赋予了她洞悉心声的力量,至高者仍能绕开这份力量施展自己的力量。
重新整理好有些乱掉的衣衫,扭了扭被风吹得有些僵硬的肩膀。黛安娜将自己铺满整张床的秀发重新扭回高马尾的模样。从茶几上取来一块小饼干打了打牙,她久违的想要写写日记。
在黛安娜五岁生日时,负责照顾他们三兄妹的管家,那个被她称为壳伯的人送给了黛安娜这个笔记本。他们兄妹三人的生日都是五月二十一人,而且每个相差都是五年。那时十岁大的文沭轩收到了一副银钢爪套,而刚刚一岁的文沄仙妹妹则收到了一本古旧的线装“圣经”。
“当黛娅你感觉到幸福和快乐的时候,就把那件事记在本子上吧。”
那个时候,那位带着单片眼镜的和蔼老人就是这么对黛安娜说的。
漆黑的本子皮,正面绣着一朵刚刚开放的水仙花。这种小本子在月华煌国随处可见,普通的甚至不像是该属于她的东西。不过这或许就是为何壳伯会选择将这小玩意送与黛安娜吧。
小心翼翼的返开第一页,上面是一张稚嫩的画像。微笑着的自己,一手牵着哥哥,一手抱着妹妹,三人站在黄色的花海,身后不远处是一颗巨大的梧桐树。虽然那画不过是小孩子的胡乱涂鸦,上面的每个东西若不解释甚至无法分辨画面,却仍让黛安娜感到了难以捉摸的安心感。
画的右下角,则是一行工工整整的秀气小字:“今天是5月21日,是黛娅、哥哥和沄沄的生日!”
恍惚间,时间已经过去了如此之久……么?
她又向下翻了一页,那里已经不再有画画,而是贴这一张黑白照片。照片底下的字依然秀气,但却有了属于成熟的大气。就如那字体的变化一般,照片上的黛安娜高举着奖杯,她稍稍长成、含苞待放的身子上是一件通体全白的简单礼服,而她身后则是一架钢琴。
“1854年8月8日,我在黄金剧院的表演被所有来宾称赞了,包括妈妈也是!”
那是黛安娜十四岁的事情么……等等,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原来那么早就来过术元都了?
黛安娜敲了敲额头,努力想让思绪回到那个本该印象深刻的夜晚,却除去举起评委冲上来直接塞给她的奖杯、母亲丽贝卡欣慰的摸着她的头称赞这两个场景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算了,毕竟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嘛。
接下来,黛安娜翻到了第三页。
“今天我下定决心要逃走,无论后果会怎么样……如果她敢追上来,我就算自杀也绝不会回去…我不会害怕的!我已经是大人了!我要证明只有我自己我也能很快乐!”
哦,这是自己在那艘船上时写的句子么,为了壮胆?还是为了记下自己二十一年来第一次的拥有勇气?谁知道呢?
第四页上记录的东西不再像之前那样跨越久远的时间,而仅仅间隔了几个月。
而且,这也是黛安娜第一次写超过一句话的日记。
四个大段,无数辞藻堆砌出的东西告示着她难以言表的高兴和兴奋。甚至因为太过高兴,她写了很多没有意义的东西。不过在这些废话之中,黛安娜还是能一眼找到关键的句子。
“他说他叫卡洛斯,虽然很奇怪,但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