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码头发展成集市,他们这个片区的布告牌便被设在了集市的入口,也就是码头的出口。
此时那里围聚着一群嚷嚷着的平民,禹常皓先前就注意到了人群,只是着急去上工,便没有留心。
人群七嘴八舌地叫嚷,他听不清内容,也就来了些许兴趣,他在外围等待,人群徐徐散去后才凑上前。
“海王学宫招聘杂事多名。”禹常皓在心中喃喃,竟是海王学宫的招聘布告,他盯着那白纸黑字思索了片刻,鬼使神差地,转过身去追赶纷乱的人群。
大半个时辰后众人抵达学宫,人群一拥而上围聚在学宫门前。
禹常皓没有靠近他们,他独自站在石阶底下的四足海兽旁,打量着那巨大的石雕。
他认不得那是什么海兽,但它身上散发的威严隔着一个时空压迫着禹常皓。
石像高达数丈,左右拱卫着石阶。
它有犀牛的四足,燃火的鬃毛,巨蟒的尾部,猛犸的头颅。血肉偾张的身躯覆盖着坚硬的锲形鳞片,却还披挂着精巧绝伦的锁子甲。
它的前蹄屈起,昂头嘶吼,两枚巨齿直插青冥,宛如战神,气势滔天。
石阶上的海王学宫更显庄严宏伟。
墙壁由墨黑色的巨石堆砌而成,青铜正门高约十丈,门框顶端是一块洁净无瑕的汉白玉石,切面光滑细腻,其上镌刻着四个烫金大字——海王学宫。
门旁的黑石墙壁上有大量凸起的白色浮雕,描绘着一幅幅海兽征战的场面。
黑白交汇,古朴中蕴藏着威严。当头顶那轮巨日撒下大片光辉时,又给这庄严的威压铺上了一层金色的轻纱,令人压抑不住心中顶礼膜拜的冲动。
海王学宫是千岛大陆仅次于海神陵和海皇宫的圣地。
海神陵子陵在八大海域的王岛各有一座,主陵位于天子屿,海皇宫则座落在帝岛,乃皇族所居之地。
海王学宫数量不似前者那般稀少,但统计也就百来座,同一千九百多的岛屿基数相比,委实不算多。
外围海域资源稀缺,所建学宫更是少之又少,而海鳞岛作为附近最大的岛屿,有幸拥有一座海王学宫。
但只有贵族子弟和官僚子弟才能进入其中学习,平民子弟作为权贵子弟的侍从,只能偶尔参与伴读,所获知识甚少。
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海王学宫的推崇,哪怕只是做个杂事,扫地浇花,掏倒夜香,也大有人为此挤破头。
学宫正门旁的小偏门在众人的殷切盼望下缓缓推开,一个消瘦的中年男子领着一群手持长棍的仆役走出。
人群顿时蜂拥而上,仿佛饥渴的猛兽见到猎物一般。
领头的中年男子向后踉跄了几步,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顿时恼羞成怒,指挥身后的仆役将推攘得最厉害的几人一顿狠打。
狂躁的人群适才冷静下来,缓缓向后退却。
见场面控制下来,男子清了清嗓子。
“我负责学宫的一应杂物,尔等可以唤我为斐主事,本次学宫只招收五名杂事。”他目光流转,指向先前挨打的几人,“而你们,可以回去了。”
“大人?”被打之人觉得冤屈,但是他们的话音还未落下,身旁的棍子又毫不留情地砸在身上,逼迫他们倥偬逃离。
“尔等废物,毫无章法。”斐主事深凹的眼眶里射出一道毫不掩饰的鄙夷。
底下众人垂头而立,再也不敢大声叫嚷。斐主事对众人的顺从十分满意,这群贱民,只有棍棒才能让他们知晓道理。
逃窜的几人同禹常皓擦肩而过,后者不经意瞥了对方一眼。对方虽然气急败坏,但也是眼尖之辈,“狗崽子,小心将你眼珠子剜出来。”
禹常皓在那一瞥之后便将目光投向斐主事,自然没有理会对方的叫嚷。
那人本来就积了一肚子怨气,现在又被一个半大的小子无视,怒火再也按捺不住蹭蹭往上窜。
“兀那小儿!”他恶狠狠地低吼,一拳挥出,将没有反应过来的禹常皓打倒在地。
斐主事何许人也,他自是得罪不起,但眼前这小子衣衫褴褛,四处补丁,断不会是什么权势人家,恰好给他发泄怨气。
这样想着,他又是一脚踹去,但这回却感觉踢进了坚硬的岩石缝中,被卡住后动弹不得。
他低头一探,对方双手死死架住他的脚踝,他恼怒起来,拼命想抽回自己的脚。
禹常皓猛地发力扭动,对方的关节骤然传出几道咔嚓声,整个人应声倒地。
禹常皓重新站起来,扑了扑破旧衣裳上的灰尘,冷冷地盯着地上哀嚎连连的男人。
这六年来,他每日在码头装卸货,可不是除了钱财外一无所获。
他知道什么样的人欺负到自己头上必须还手,你若是不反抗,那些自以为高你一等的家伙便会得寸进尺。
那人疼得在地上四处扭动,他的同伴慌忙将他架起。
“该死的黑狗,你给我等着,我在码头见过你!”他恶狠狠地瞪了禹常皓一眼,还想再撂几句狠话,但立刻被同伴拖走了。
在海王学宫阶下闹事,怕真是活腻了。
禹常皓心里没有因为这句话产生多大的波澜,真正的强者要么奋起反击,要么隐忍反杀,撂狠话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怯弱,越没用的人叫嚣声越大。
不过经这一折腾,他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思。
海王学宫哪怕招杂事,也要找那些体格魁梧看得过眼的,毕竟不能丢了学宫的排面。石阶上如此多人争夺那几个名额,哪里轮得到他。
想通之后,禹常皓辨了辨方位,沿来时的路返回。
他曾经随渔猎船出海过一段时间,如果实在找不到工作,看来还是得重操旧业。
可出海意味着深夜出发,清晨归来,他到家后已是疲惫不堪,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弟弟和两位老人。
尽管出海的报酬颇丰,可这样日夜颠倒的作息,不是他能长期承受的,他上次仅仅坚持了三个月,在两位老人为了照看弟弟而跌倒后,便放弃了这档营生。
出海意味着随时会遇见凶残的海兽,甚至近海之主这种能毁灭整艘渔猎船的怪物。
虽然他不惧怕死亡,但他有理由怜惜自己的生命——弟弟和两位老人离不开他的照顾。
但如今,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就算是出海他也得找一份差事做。
等存够了一些钱,他打算将两位老人的房屋修葺一番,那茅草的屋顶已经开始漏水了。
钱存得稍多一点,也许还可以在码头拥有一个小鱼摊,届时自己当摊主,亲自杀鱼卖鱼,再不用四处奔波,看别人的脸色求活。
两位老人年事已高,身后事也需要一大笔钱财。他沉浸在自己对未来的规划中,以至于斐主事的声音第三次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喊的就是你,过来。”
禹常皓狐疑地扭头,看见斐主事气急败坏地指着他。
“卫伍?”禹常皓注意到了斐主事身边一脸诡笑的卫伍。
“小子,还不快快过来。”突然冒出的卫伍让斐主事心里莫名地窝火,却不敢流露出来。
寻常学员纵使长辈做个小官,家中有些钱财,见到他也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斐主事,更别说对他指手画脚了。
但是卫伍有个好爹,海镖师是能结交中心岛域贵族的人物,不是他区区一个主事得罪得起的。
底下等待的众人见到有个学员和斐主事耳语几句后,学宫最后一个杂事的名额便定了下来,顿时不欢而散,这时禹常皓也走到了人群先前所在的台阶下。
他虽然满腹疑惑,却无法抗拒自己走向那座巍峨建筑的念头。斐主事神色不善地扫了禹常皓一眼,眼中多是不满之色。
“尔等随我去领取杂事袍,熟悉自己的工作,今日下午便上工。”
禹常皓没有理会斐主事,他盯着卫伍渐行渐远的背影出神,卫伍不可能善心大发,那么他被选上的原因就呼之欲出了。
旁边的另外四人皆是身材高大,禹常皓立在他们身侧,像一只绵羊落入了虎群。
可他却迈不开步子往回走,每日五十个铜贝的工钱,将近是他在码头的三倍了。
斐主事恼怒地打量那个三番五次无视自己的家伙,对方的脸上没有浮现该有的喜悦。
他不知道卫伍指名招收对方的意图何在,便也不敢出声呵斥,只是牢牢记下了对方的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