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的地下管道之中，有什么在缓慢地移动着，不知道是人还是野兽的生物，在无光的环境中摸索前行。
“啪嗒”，橡胶靴踩在一滩黏液上，发出令人不快的噪声，那可恶的噪声在死寂的地下管道中回荡，显得更加刺耳。下一刻，靴子就硬生生被拽离了地面，很显然，它的主人被什么东西拉起来了……
“别动。”
手电的光芒驱散了黑暗。打着手电的人面庞隐藏在连帽衫的帽子当中，仅仅露出口鼻，不过，由嗓音和面部大致的轮廓可以判断，那是个男人。
橡胶靴的主人被他用胳膊轻松地夹着，看起来体重很轻，是个同样穿着连帽衫的家伙，有少许白色的长发从帽子里面垂下来，结合体型来看，大概是个小女孩。真奇怪，如果是孩子的话，为什么会有白得像老人一样的头发？
“对不起，眼睛突然看不见…”
“安静。”
男人轻轻把孩子放在身后的地面上，将手电递过去，并勒令她别发出多余的声音。他放低身子，快速地调整呼吸，管道中腥臭味的空气让男人不爽，但他早就学会忍受，比起挑剔管道里的臭气，两人的命明显更加重要。
男人警惕地戒备着周围，他的手探到腰间，摸出一柄黑漆漆的短小武器，这正是“救命的工业制品”中的一员。不去追究这种东西的来源，有热兵器在手，人类到底是怎样被逼进这样的窘境的？很简单，人类的确可能安全地在远距离杀死中小型的元蜮，不过，对于那些体型巨大的“天灾”，除了挣扎并受死以外再没有第二个选项，连逃跑都做不到，目击即是死亡的经由推理得出的最终级怪物。有那种东西在，要是哪一天地下管网完蛋了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吧。
几分钟过去了，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
“……”男人把枪收起，接过女孩递来的手电，仔细地检查地上的液体。
那是一滩散发着刺鼻臭味的黄色半透明糊状物，在黏膜样的组织碎片中间夹杂着脂肪的碎块。这些恶心的污物顺着管道冰冷的下沿向着它的另一端延伸，一直到隐入手电光无法触及的黑暗之中。幸运的是，这并非是元蜮“饱餐的痕迹”，而仅仅为其利用完猎物后遗留下的废物。
“这里也不安全了。”男人只是平静地陈述了这一事实，然后便快速地双手合十，像是在感谢那不知是否存在的神明让两人免受袭击。
“给我看眼睛。”男人回过身，将手电立在地面上，摘下背着的双肩包并从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滴瓶，其中有着少许红色的液体，似乎是眼药水一类的东西。
“嗯。”顺从地应了一声后，女孩强忍着不适睁开了眼睛。
借着从管壁反射过来的手电光，可以看见她的双眼——即使用“恐怖”形容也不为过的那双眼睛，已经由眼角到瞳孔完全地被血丝填满。
“这几天太勉强，抱歉。”男人跪立在地上，让女孩坐下靠着他的腿，小心地替她上药，“药只剩这么点…”
“食物也是。”
女孩擅自接话后，男人的情绪并没有波动，他只是对这个事实加以默认，并准备执行新的计划，他从包里拣出纸笔，在绘着地图的纸上找到自己所在的管道，并在上面画了个叉。
“没近路可抄，去地上吧。”并不是在征求女孩的意见，而是单方面地交代下一步的行动，男人把东西收拣妥当，将双肩包挂在胸前后背起女孩。他关上手电筒，让自己的眼睛重新适应黑暗，随后开始按着来时的道路缓缓前行…
元蜮不侵占地下的理由说出来或许有些不可思议：那些本该自深渊而生的怪物讨厌阴暗的环境，它们需要阳光，终日不见太阳的地下管道不在它们的宜居范围之内。相对的，在夜里，这些鬼东西就会钻入地下，开展它们的狩猎活动。不过，碍于地下有限的空间，能够进入管网的往往都是人类能够应付的小型种类，可这也并不是说人们能够掉以轻心，如果用手电灯光引来了那些喜欢背后偷袭的家伙，即使有幸免于一死也必然会受不轻的伤。
别忘了，“药只剩这么点”，而医生一类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幸存着。何况这两个人似乎并不是那种合群的群居生物，他们恐怕不会去寻求幸存者的帮助。
原因？别的不清楚，至少那个女孩身上的特殊之处不能被任何人发现，苍白的头发也许还不足以说明什么，但，那个女孩可是有着“看见”元蜮足迹的能力。
虽然有异常苛刻的距离限制，但有这种能力的话，就能避开元蜮的狩猎场了。
……
男人摸索着找到了最近的竖井通道，漂亮的阳光透过井盖的小孔钻进狭小的地下空间，覆盖在两人的身上。男人让自己的眼睛重新适应光线，打开了竖井侧面的形似配电室的隔间，通过配备在竖井中的潜望镜确认地表安全后，他背着女孩爬出了竖井。
“哐啷”，随着沉重的井盖被推开的声音，两人狠狠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看看周围熟悉的废墟，借着阳光估测时间，现在大致是午后三点，元蜮们的“午睡时间”，虽然极少情况下会遇到贪嘴的怪物，但大多数时候只要不主动侵扰那些恶心的肉块，自己这边就是安全的。男人轻轻吐了口气。
“伯，可以吗？”背上的女孩感受到了阳光的刺激，有些不自在地磨蹭着身子。
“好啊，亚仔，如果今天的晚饭无所谓的话。”男人露出了与刚刚还弥漫着的紧张空气丝毫不相称的坏笑，将女孩放回到地上。后者在双脚落地的瞬间就迫不及待地摘下兜帽，让银丝般的白发在金灿灿的阳光中散开。
“嘿！”女孩跳起身从背后拽掉男人的帽子，让他的后颈完全暴露在阳光下——那里有一块丑陋的伤疤，大面积创口自愈后增生的组织微微凸出，就像是有一只恶心的蜘蛛攀附在上面一样。
“好家伙。”男人同样苍白色的苍劲短发沐浴在阳光之中，就像是冬日中艳阳下的积雪，冰冷但却并不刺骨。他看见女孩得意地窜到自己面前，睁开眼睛笑嘻嘻地看向他。
多美的眼睛啊，如同珍贵宝石一般的琥珀色瞳孔。那双温和的眸子里，正映照着自己的身形。
“生存时间。”男人慢慢收敛了笑容，伸手轻抚女孩的脸蛋，然后帮女孩重新戴上她的帽子——连帽衫，以及其中裹着的雨衣的兜帽。
男人撑开了防止井盖关闭的支架。两个人的生存时间，开始。
……
这个世界剩下的人们从来没有放弃抗争，收集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团结所有能够行动的力量，由地下出发，重新探索“全新”的城市，绘制地图、执行扩张计划的行动从未停止。坚强的人们，为了生存下去，制定了新的规则、新的秩序…
“亚仔，手给我。”伯将身子紧紧地贴着墙壁，双脚死死地挤在窄窄的、曾经是某栋大楼其中一层的地面的破碎水泥块上。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小心地将手伸向在离他不远处待机着的女孩。
他和亚之间隔着一条宽约六十公分的断口，地面在那里彻底塌掉了，如果从这个地方坠落下去的话，即使没有因为跌落丧命，也一定会成为怪物的口粮。
就在两人正下方，有大量为由被炸弹砸穿的大楼顶端洒下的阳光所吸引的元蜮，它们可能正在休息，但这绝不意味着它们没有攻击性。
亚摇摇头，她并不是害怕，而是要让伯退开，她认为凭借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越过这种障碍，男人站在落点反而会增加坠落的危险性。
会意之后男人没有过多的迟疑，只是遵从她的想法，继续前进到了一片稍微宽敞一些，足以落脚的地面上。
“啪！”
小巧的身体在空中滑过一条弧线，准确地落在安全区域，在失去平衡之前，亚就被早已做好准备的男人稳稳接住。
两人相视一笑，露出了轻松的神情。
“既定路线。”两人没有过多的耽搁，就像对这里十分了解一样开始了行动。
两人绕过眼前摆放着食物和水的货架，直线前往距离出发点更加遥远的区域，看来他们已经对这里的物资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整理。按理说，大型商场的资源养活两人没有任何问题——也许本该如此，但这个世界上的幸存者可远远不止两个，且在执行轰炸之前物资就已经受到一遍清洗。这种时候，是该庆幸还是哀叹？工业体系全线停摆的情况下，人们迟早会迎来为了生存互相攻击的那一天。不过，那暂时不是两人应该担心的问题，对他们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获取补给。
在前进的同时，两人就从手边的货架上拿取了部分物资，但却并没有直接将它们塞进双肩包里，而是顺着行进路线将其集中放置在了某些货架上。这么做是为了方便管理，通过集中统计的方式，男人可以估算出被迫寻找下一个资源点前的剩余时间，以及结合气候状况，思考是否应该提前到远点搜集物资。
“选合适的带回去。”大楼中的足音停止，两人站在了一大叠经由楼上的破洞丢下的衣物旁边。
虽然可以通过增加负载量的方式更加有效地运送物资，但那额外增加的负重可能会让他们在逃跑时丢掉性命。所以，伯不会那么做，也不会让亚那么做，即使要更加辛苦地对手头的物资精打细算，即使要将每天的行程填满，他们也会执行少量多运的方针——生存不存在犯错，因为它的容错度是零。
每次穿走一两件衣物，既不会增加太多负重，也不需要占用宝贵的背包空间。在这个时候，洗澡都是奢侈的事情，洗衣更加成为了不可能。仔细看的话，虽然两人出于健康需求有尽量打理过个人卫生，他们的身上还是有不少污垢。
简单地背对背脱掉连帽衫和雨衣，用充作汗巾的破烂不堪的单薄衬衣擦掉身上的汗水，快速换上合身的衣物，然后重新把自己装进盔甲——保护他们免受元蜮伤害的雨衣中。
很久以前，大楼的水泵还在运作，两人还能够勉强用盥洗室的水擦洗身子，至于现在，原本的电网早就停止运作，水泵也好风机也好全都失去了作用，能够用新衣物的味道压过身上的异味就已经很不错了。
伯稍微休息了片刻，走到接近大楼中心的位置——那个被炸弹砸开的大洞旁，眯起眼向上望去，再次用阳光估测时间。
“不要吃太饱。”确认时间充裕后，他微微叹了口气，带着女孩清空了最近的货架。
这里的东西也不多了，满打满算大概可以维持两周，差不多能撑到入秋。那之后御寒物的取得，也是伯要考虑的事情。
伯撕开食品包装袋，一面嚼着果脯一面思考之后的计划。蔬菜水果早就腐烂了，干货是两人补充维生素最后的途径，虽然想要通过找寻药店的方式得到维生素，但最近一次取得药品还是在两个月前，那时幸免于难的街边药房现在恐怕早就成为元蜮的巢穴了。这样下去在饿死之前坏血病就会成为最大的威胁。
回过神来的时候，手边的垃圾已经堆成了小山。伯丢下手中喝完的能量饮料，拍了拍依旧在大口咀嚼着食物的亚。
“剩下的回去再说，该走了。”
像这样大快朵颐的机会，一周也就只有这么一次，而这难得的机会往往也要受到种种限制，既不能喝太多水，也不能吃太多干货，胃部占用的血液太多会降低警觉，奔跑会造成肠胃痉挛等等…
这一切不快的始作俑者，就是下面那些蠕动着的恶心怪物。伯憎恨它们，并且是出于此外的诸多原因憎恨它们。
将垃圾全都装进随手拿到的塑料袋里集中处理掉后，伯与亚穿过从气浪掀翻的杂物中间清理出的通道，按照原来的路线返回了大楼外部。
……
时间，午后五点左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