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曲棠凉薄的眼神瞧着他,那因难以吸气而张嘴挣扎的模样着实好笑。他哼了一声,反问:“快说,你是那个宫的奴才?”
万邬无力颤抖的手指了指他掐住脖颈宽宥的掌,李曲棠这才意识到她说不了话,即刻松了手。万邬倒退好几步方才站稳,那双天生冷漠的眼直勾勾的瞧着他。李曲棠一凛,他头一次看到过这样的眼神,竟还是来自一个低贱的奴才。宫里人都说二皇子生性凉薄,不易接近。而眼前这厮的冷漠与无情是刻进骨子里的,不容亵渎。
“扶摇宫。”她答曰。
李曲棠如同醍醐灌顶,顿时生了兴趣。他靠近她,自上而下的看了一遍。万邬浑身一种异样感觉,不由再向后退了几步,直至抵上了墙。李曲棠箍住她如峰山般利落的下巴,力道之狠如同擒野兽般让万邬动弹不得。她不再退缩,再次直视他,眼中具是坚韧不可摧。李曲棠渐渐逼近,一张唇朝她被掐的彤粉的脖侧贴去,当他的唇碰到那儿时,万邬战栗片刻随即一掌拍开了他。
李曲棠被打趴在地,捂着胸口,用玩味的眼神乜着她。
“居然是个女的。”李曲棠笑道。那原本刻薄的脸上有了笑意,却显得不伦不类。万邬抚着被他碰到的位置不作言语,抱起炭箩就要往前走。可没走几步,又停下了。
李曲棠站起来拍着身上的灰,睨见她站在了那里。刚欲说什么,就见她转身朝他走来。此人武功不凡,李曲棠不是她的对手。他知晓方才不过是她稍稍让步,否则怎会有近身的机会。李曲棠便以为她回来是要报复,不由得从抽出了暗器藏在袖中。
在离他三丈远处,万邬朱唇一启一阖:“扶摇宫怎么走?”
李曲棠冷笑,广袖临风朝右指:“循着右侧这条道走,到了清苑宫再向左转,路过白玉湖直走,方至扶摇宫。”
话音刚落,她的人影便已消失不见。
李曲棠暗舒一口气,伸出手看了半晌。天色渐暗,从深不知处的甬道内跑出一深蓝祚服的小监,他的背微驼,面色苍白,紧抿一张紫唇。
“何事?”李曲棠问。
“皇后娘娘命奴来告知殿下,行事勿要太过飞扬。”芙凌婉转回之,语气微低,他也怕惹怒这二皇子。
“知道了。”李曲棠丢下一句话,反剪一双手,折身回凤凰宫。
李曲淮尚在院中,月儿如同着妆,临风婀娜,巨大的银盆像胭脂又似粉。他心怀事满,又百筹莫展。有一壑刻于眉间宛若天生,浓眉微蹙,相色潇愁。人与月相融,不过如此罢了。
万邬刚入殿门,手中的炭箩子顺落在地板上。李曲淮讶异,回过头看她时才明了一二。白花花的月光投射在她身上,如渡飞霜。宦官的衣服色着暗沉,将人裹得严实,此刻她身上唯一值得注目的地方是那红了的脖颈。
“谁干的?”李曲淮说话间饱含着怒火,是握拳走到她身旁的。万邬忙用手虚掩住,勉强不让他看到。
“皮外伤,无所谓。”她轻飘一句。李曲淮更是难过,心底更是愧犹难当。他暗怪体己无能,连身旁之人竟也保护不了。
万邬方要走时,李曲淮掣其肘拉住她,直奔寝殿。
他从床底暗阁的金盒中取出一瓶类葫芦白瓷,细小木勺挑出豆粒大小的固乳状膏体。万邬坐在蟠灯下,观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李曲淮走至她身旁,将勺上膏体抹于指尖,片刻轻抹于她白嫩细颈上。不知是他的指太冰凉,还是膏体不细温,万邬“嘶”了一声。
李曲淮满怀愧意的看向他,用极其暖融的语调安慰她。话愈多,就有湿润的气喷在脸上。万邬的随即脸有红着面,像白玉涂了胭脂。她不太习惯李曲淮这般靠近,同他再度伸出点着药膏的指尖时,细脂般的柔荑触覆于他指尖上,便顺理成章的将膏药“夺”了过来。
“我自己来。”万邬眼神瞟向别处,学他的模样涂抹。
李曲淮好气又好笑,在长凳的另一侧撩袍入座。他提起一旁略带锈迹的铜炉,打开盖子倒了半盆炭进去。他娴熟的燃起火折子,一把扔到里头,约一盏茶的时间,底下便红如烙铁,虽看不见却感受的到得热气扑面而来。
万邬极不自然,但又说不出哪里不自然。两人就这样并排而坐,相互不多言语,在无尽的静默中各怀心思。炭火从铜丝中放射出红冶的光,不偏不倚的照在李曲淮绝色脸上。趁他目向别处之余,万邬瞧着李曲淮的脸出神。待李曲淮转头看她时,两双眼一碰,又各自皆复低下头去了。
李曲淮为打破僵局,清了清嗓子,道:“我记得还没问过你,你从哪儿来。”
万邬扳指的手一刹那停住,茫然的看向他。李曲淮直到看见那清润眸子里含着悲凉,便知又错了,错在不该问这等问题。
她看向火炉,有红光映在眼中,似火苗窜动。
“上古有河名亡灵,河底皆是犯下滔天大罪的神仙亦或杀人如麻的饿鬼。渡过亡灵河,扶摇过九天,于云端之上有邬山又名潦银山。山间常年飘雪,四季唯有白主宰万物。哪儿,便是我的家。”说罢,万邬希冀的望着李曲淮:“我下山不过是为求一凤珠,若拿到它我会…尽快走的。”她想起那邬山之上的云颠宫中,有一窈窕白发女子立于天镜前,她一笑便倾倒众生。她因入凡尘为情所伤,为爱成疯成魔,那一头白发也是因爱而生。血叹姑姑告诫过她不得入尘世,可固执的万邬偏偏违反她的命令,独自一人出山。
有典籍记载,鸾凤之珠——凤珠,以凤血为载,凤眼为魂,凤灵为气。其为上古仙人所铸,因其下弟子顽劣偷夺下凡,至今遗落人间。若得此珠,则可返老还童,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为了姑姑,万邬甘愿下山受这七情六欲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