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夜临，家宴开始。
我不大愿意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游子归家，一家人饭桌上热热闹闹的，多我一个外人，很多家人间亲密交谈的话题便不方便说了。但寄居人家里，主人特意吩咐，不去也不行。
推门而入，所见不同往日，原本空旷的客厅两侧立起了两面屏风，屏风前各置两张板足案，案上餐饭案下席垫早也备妥，陈哥夫妇二人居左，我和长捷居右，但长捷已经跪坐在下首的案前，上首的位置想必是留给我的，以示对于我这个客人的尊重，我也不多言，安稳落座，坐好后不等查看忽然闻到一股幽香，循着味道看去，两列餐桌中间不知何时摆了个香炉，青烟袅袅，氤氲满室，很有气氛。
看我跪坐稳当，陈哥立刻道：“今日次子归来，难得家人团聚，特请贤弟一叙，我儿已入佛门，净土戒律需谨守，不敢违，故今日只备素食、汤茶，无酒无肉尚请贤弟见谅。”我忙道不敢，看陈惠神态对于儿子当和尚似乎不怎么反对，眉梢间也不见喜悦和失望神情，只是淡淡地像在说一件平常的事情，但陈夫人的表情却明显郁郁不欢，有些勉强，似乎陈夫人并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出家。我对宗教都不了解也没什么感觉，但入了佛门似乎不能回家赡养父母，对此我持保留态度，佛不佛另当别论，生而为人怎能不念养育之恩？
“有父母却不珍惜，而我的父母却......唉！”感叹时，却忽然感觉到长捷目光正投注在我身上，今晚的主角不是我，多年未见的母子，家人难得相聚，时光难再，我还是刻意保持低调些，所以并没有回头大量长捷，索性专注于眼前的饭食。
真是素宴，没有前前两天出现在饭桌上的水煮羊肉，只有清炒秋葵，蒸蛋等，主食依然是汤饼，这里的人做饭习惯煮或者烤，很少有炒和煎的做法，陈伯说是油脂太少，不舍得，难道古人不知道豆油？
除了这些我已经能够接受的古人盘中物外，果然，餐桌上还是出现了一杯让我闻之落泪偿之顿有生不如死感觉的古代高级饮品——煎茶，当陈伯第一次端来这种古代饮料的时候，我就被它奇异的味道惊的呕吐不止，这货居然是羊油加盐和茶叶末混合煮出的，陈伯对我糟蹋宝贝的做法非常不满，按他的说法，除非是贵客，一般人来陈家是不会用煎茶招待的。好在今天因为长捷在，这杯汤茶没有放羊油，但我还是还是兴趣缺缺，不用偿也闻到了，葱姜蒜，一个都没少少。
“不知这位......大师从何而来，欲往何处？”当我正纠结于面前的这杯“毒药”时，身边的长捷突然冲我问了个问题。
这个问题不好答，我抬头看了看陈惠，他却没有任何表情，我心下疑惑，不确定是他回家时间短没顾上和长捷说，还是长捷问过他而他刻意回避了，前者还好糊弄，而如果是后者，那陈慧的心思就很耐人寻味了，而他身边的陈夫人，在听到这一问时神色表面看来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她忘了她三秒钟前才刚刚放下茶杯，现在又拿起来，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显然，她也想听听我怎么说。
一家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而我也了然于心，对于我的出现，陈家人包括陈惠其实都不如表面看起来轻松自如，自住到陈家，便难见陈惠，这样的冷处理方式已经表明了他心中其实疑虑重重，我之前编造的隐世高人的谎话和身上那个所谓的龙纹，明显还不够有说服力，而今晚的夜宴，未尝不是一次考验，想到这，顺手拿起白瓷茶碗，借着喝水动作迅速思考对策。
怎么回答，实话实说？我敢说他们敢信吗？关键是这根本说不清楚，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时空穿梭？星际穿越？说这个怕是会被当成疯子关笼子里吧？但如果一味回避，不给个说法，陈家人的疑虑不能打消，我肯定会失去当下唯一的容身之地，离开陈家？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总不能一直做野人吧，不融入这个世界，也就失去了找寻答案前提条件，转了一圈又到了起点，必须留下，必须打消陈家的疑虑，没得选。
那就只能把这场宴会当作一次作战任务了。我接受的训练中有大量应对突发事件和突破关键人物的专项科目，而负责教授我们的教官中除了格斗和射击专家外还有专攻心理学技巧的大师级人物，除了她，那怪物老头教的内容包括急速诱导、阻拦性暗示、深层催眠、记忆植入等等课程，都是心理层面的攻击技巧，常人不可想象的手段，虽然科目结束最后模拟测试中老头给我的评价是上上，但实战中遇到的真正的强者都是些自我控制的高手，也是内心异常强大的家伙，轻易使用，反而会触发对方的警觉，起到相反的作用，所以老头教的那些东西在原来世界里我只是偶尔用了一两次，那些特定情况，还是以软接触和收集情报为主的任务里，在接触次一级目标人物的时候会用到外，其他场合还是以硬实力攻取为主要手段，其实我始终认为军人应该用军人的手段，这些间谍的方式我不喜欢。
今晚特殊情况，只能用怪物老头教的东西了。抽离环境加自我诱导，把这场晚宴看做一场潜伏任务，主考官是长捷，副考官是陈惠夫妇，从长捷身上入手，从第一次见面中建立基本分析线，对长捷建立如下判断：聪明、耐心不足、有隐藏攻击性，再考虑他的职业是僧人，思维方式偏重于哲学范畴，逻辑严密性不会很严谨，所以最佳引导方式就是用僧侣习惯的故作高深模棱两可的语言为主攻击长捷年轻气盛的弱点，在交锋中全面压制对方，最后反客为主，误导陈惠夫妇。
打定主意，放下茶碗后，我便不急不缓地送出一招太极。
“自来昨日，去往明日。”
“北来乎？南行乎？”
“吾本谪仙人，心之使然，四海为家。”想摸我的底细，哪那么容易，看我太极第二式。
“佛乎？道乎？”
“非僧非道，自成一脉。”三式。
“志在寰宇？意在南山？”
“天之大，任逍遥。”四式。
“佛法无边，众生无能例外，极乐净土，方可真逍遥，何不归？”
“天外天，人外人，如此亦有法外法，何能一概而论？”我可是唯物主义者。
“法外无别法，一切唯空相，我佛慈悲，愿普渡众生，痴人愚者不可执着。”居然骂我是蠢货，接招吧。
“繁星闪烁未必有光，佛陀全知也难全能，你不知一花一世界，更不知一人一菩提，观溪流言沧海，井底之蛙不可言天高。”
“你....”长捷愠怒。
“我什么我，我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你又有何言？”太祖说宜将剩勇追穷寇，再给你一脚，打你个心神不宁，欺负老子不会念经，也不想想，老子的见识甩你一千年，跟我比，你还差得远。
“你是禅宗一脉？”
“什么禅宗？老子不是和尚，也没想过当和尚，我承认佛陀慈悲，教导世人向善，但入了佛门，有两件事你却做不到：一曰孝敬父母，二曰延续血脉，一心想着成佛的你对父母无益对祖先不孝，有什么资格对我咄咄逼问？不服气？你也别忙着要反驳，我知道你想说遁入佛门是你的选择、是你的志向，但你拐带自己弟弟，诱使他和你一起出家算什么，为了佛门抛家舍业无私奉献？你问过你母亲吗？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长捷法师，舍小家为大家，你倒是做的足足的，在下不得不道声佩服啊。”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就压不住火气，见过长捷后我一直在努力回忆和玄奘有关的一切，拜过目不忘天赋所赐，我想起了陪小侄女看百家讲坛时无意中记下的一些信息。
玄奘出生地是在洛阳附近少室山西北，缑氏故县东北，叫游仙乡控鹤里凤凰谷陈村的地方，当地人一般叫陈堡谷，问过陈伯，这里就是凤凰谷，玄奘生父陈慧，而我这位陈大哥叫陈惠，慧和惠同音，而玄奘的准确出生日期后世虽有争议，但一定生于隋文帝开皇到仁寿年间，现下正是开皇二十年，除了这些，玄奘身世中最重要的一个人物就是他的二哥长捷法师，出家于洛阳净土寺，而我面前这位与之一般无二，所以陈夫人未出生的孩子很大概率就是未来的玄奘法师，想起前几天泡在陈家书房里，无意中翻出一本《孝经》，年代久远，都快翻烂了，想到这本书或许就是长捷的启蒙读物，那股无名怒火怎么也压不住，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什么！！？”惊呼声音伴着咣当..啪啦..两声，陈夫人手里的茶杯不知怎么掉在地上，摔成几瓣，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吓我一跳，有什么好惊讶的？我看着陈家三个人极度震惊甚至惊骇的样子一时莫名其妙。
一愣神，我突然醒悟过来，“糟糕，说漏嘴了！”
“大师...，贤弟....，你...?”陈惠最先从惊呆状态中缓过来，他想问我，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混乱了，相顾无言，一时间气氛仿佛凝固。
“唉吆!”突然，陈夫人发出了一声惨叫，众人大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