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人不断谈论修复方法的过程时,女专家已经把所有的工具都整齐地摆在台面上了。
所需的工具有口罩,10号、15号、20号手术刀、橡胶手套、口罩、酒精滴管、棉花、小型探照灯、热熔胶枪、莳绘画笔、装有各色矿石的小药瓶、各式大小的调刀和刮刀。
凌峰定睛一看,这俨然就是一套完整的手术工具。
那名修复师将台面下的LED灯打开,底下的光能够有效寻找瓷器对应的位置,便于拼接。
与此同时,另一名修复师很默契将已经调配好的环氧树脂递给了她。
她拿起中号刮刀,轻取环氧树脂膏,将它抹在破损瓷片的两边断面上。她修复时的神情非常专注,刮刀的翻折也十分精巧。
“现在在做拼接这个步骤了。”钱馆长解释道,“这一步也需要非常小心,尽量要均匀地涂抹在胎面接缝处,如果瓷器粘合后,遗留在外部的树脂膏太多,就会变得很难处理。”
钱馆长讲解的时候,陈夕颜频频点头。末了,她有一事相问。
“钱馆长,请问她需要在胎面上涂抹多厚,这个有讲究吗?”陈夕颜提出的是她在修复过程中经常会碰到的问题,正好借此机会讨教一番。
“大概是两到三毫米,不能太少,不然拼合之后吃不上力怕是粘不住。”
“好的,我明白了。”
这个小细节的处理在金缮修复上同样受用。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修复师把四片瓷片重新粘合在一起,然后用热熔胶枪在表面打上胶钉加以固定。
这样,纸槌瓶的造型又重新立了起来。
因为官窑纸槌瓶的颈部和腹部、足部共三处有小块面的缺失,所以需要用打样膏做个模型,然后再将膏状的环氧树脂填入缺失的部分。
制作模具的过程相当精细。
将红白打样膏加热软化后,附于器身完整的一边,以此作为造型的基础。打完样后,用冷水浇灌冷却,此时的打样膏就是迅速变硬加固。
然后将打样膏移动到缺失的部位,这样就会有很大的缺损空间用于填充材料。
“这红白打样膏是不是牙医经常用的那个?”苏叶看着模具材料眼熟,突然问道。
“对,就是那个。”钱馆长点头回应。
“难怪我看到那个牙那么酸。”苏叶汗颜。
“以后少对女孩子说甜言蜜语,小心牙全部蛀掉。”凌峰斜眼打趣道。
“我可不像某人,那么多年还是个雏……”
苏叶还没说完,凌峰已经冷眼相告。
两人的日常拌嘴非常小声,旁人无法听到。
修复仍在进行中,接下来就是填肉了。
填充的步骤与拼接相近,仍旧是依靠环氧树脂与瓷粉作为胎骨,只不过需要增加瓷粉的用量。
膏状的环氧树脂与瓷粉融合在一起,加速固化后,用刮刀将混合物填入已对齐的模具中定型。
做完这一步,修复师把瓶子轻轻地摆放在一边,摘下口罩,长吁一口气。
她可以休息一会儿了,接下来就需要一个小时的荫干。
闲置的时候也不会无趣,大伙儿围坐成一圈,听田教授讲述以前遇到的案例,给后辈传授些经验。
“九八年的时候,我参与修复过一批故宫博物院的青花瓷,其中有一件是明代永乐官窑抱月瓶。”
田教授刚说完,旁边的女徒弟就从手机里找出这件国宝的照片。
凌峰抬眼看去,那只抱月瓶造型独特,形体硕大,短颈,扁圆形身,肩部有双衔环耳。
“这造型确实奇特啊,像个……”苏叶硬生生地将“王八”两字咽了下去。
“明初与西亚交流甚是密切,如此造型就是***教与汉文化交融的结果。”凌峰知道发小又要说一些奇怪的比喻,立马打断了他。
正说着,凌峰看到手机中最后一图,原来这只抱月瓶之前是残损的,缺的是肩部的那一对活耳。
等大家都欣赏完图片,田教授才继续往下说:“这件瓷器很珍贵,属国家一级文物,所以齐馆长委托修复这件国宝的要求特别高,要‘热修’。”
“田教授,请问什么是热修啊?”凌峰对修复不是很了解,而且他看了眼仍旧一脸尴尬的苏叶,这个发小肯定也很想知道。
“我们今天修复官窑纸槌瓶用的是冷修法,就是按照树脂做胎补色,不进行热加工处理。这个热修呢,就是要重新烧窑制瓷,制作出造型相似的瓷器,然后将新瓷的部位切割下来,补在古器上,这样的方法又被叫做‘瓷修瓷’。”田教授耐心地解释道。
“明白了。”凌峰点了点头,继续全神贯注地听着故事。
“其实热修的难度是非常大的,因为我们很难将瓷烧得与原来一模一样,古董的那种神情是很难达到的。每件物品就像个人,是有生命的,将它其中的部分按在另个器物上是很难匹配的。”
啥?生命?
听到这里,一旁的苏叶不禁有些吃惊,瓷器不是死物嘛,怎么还会有生命?
不过他又回想起凌峰之前经常对着瓷片说话的情形,难道在某时某刻,瓷器中会有个灵魂崩出来交流一番,就像阿拉丁神灯那样?
双手摩擦古董,就会出来个会说话的精灵?
看着苏叶古怪的表情,凌峰着实觉得有些好笑。不过田教授说的这些,他现在是能够理解,宗门心法本就是教他以心认物。
古董与现代工艺品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神韵。
因此不同时期的器物,造型各不相同,正如田教授所说,就算完全复制古人的烧造方法也能难烧出完全匹配这件文物的“耳朵”。
“后来,我们找了景德镇陶瓷学院的付院长,请他帮忙,试试看能不能烧出抱月瓶的耳朵。”田教授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圈周围的年轻人。“你们猜,付院长他烧了多少个最后才成功的?”
“10个?”
“20个?”
“50个?”
田教授都是摇头。“他烧了200多个。”
哇——
在场的人都一脸吃惊,就连钱馆长都是一脸惊愕的表情。
“付老可是国家特级大师,他当年单件的作品价值就能上万,烧了那么多个瓷器花多少心思啊!”钱馆长说道。
苏叶绝对是忘不了老本行,此时脑海里拼命换算人民币的概念,按当时杭州十万一套房来算,这二十多套房放到现在得是几千万!
凌峰看到苏叶把嘴巴张得更大了,那样子十分滑稽,他连忙推了推边上的陈夕颜,让她一起“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