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寂得像一口古井,波澜不惊,了无生机。
四肢百骸像被折断了一样,浑身疼痛。冰凉的雨滴打在脸上,连抬手拂去的力气都没有。云琅想这一定是做梦,梦到自己快死了。可是这痛明明如此真实。
云琅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抱起,有种失重的感觉,像在跳舞一样。
“妙音,妙音!”耳畔传来一声好听的轻唤。
云琅用力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陌生的侧脸,刚毅有力,清冷的月光下眼角似乎折射出一缕光芒。云琅仔细瞧去,才发现那是半枚银制面具,像妖怪的眼睛,又像半对翅膀,堪堪遮住男人的左眼和鬓角。
男人把云琅抱进一个院子,推开一间屋子走进去,把云琅轻轻放在床上,低声说了句“别怕,等我回来”然后就走了出去。随后云琅听到院子外面的打斗声。
云琅的头很痛,这里是哪里?随后无数的记忆片段涌现出来。
“云琅,明天演出,别忘了把服装准备好哦……”
“我相信明晚的云琅一定是舞台上最闪亮的……”
“这次的任务由妙音去执行,记住,刺杀兵部侍郎……”
“妙音……”
“妙音……”
不知何时,男人已经走到了云琅面前,在床榻边上坐下,拉开云琅拼命锤自己脑袋的双手。云琅才发现,外面已一片沉寂。
“妙音你怎么样了?头疼吗?”男人语气里带着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师哥。”云琅竟然如此自然地就唤出口。
是的,这个男人就是冷月阁的杀手,临影。而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的主人,也是冷月阁的杀手,妙音娘子。
冷月阁,江湖第一杀手组织,据点遍布厉国,专接高难度刺杀任务,杀手武功高强,刺杀无一失败,尽管天价酬金,仍惹得权谋之士趋之若鹜。
而就在云琅穿越而来的第一晚,刺杀任务失败了,妙音娘子成为冷月阁第一个刺杀任务失败还活着的杀手。不,或者说,真正的妙音娘子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不过是千年后的一缕魂,是云琅。
临影望着呆愣的云琅,感觉有点奇怪,似乎眼前的妙音跟以前有些不一样,可是又具体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了。
“妙音,你受了很严重的伤,我现在为你包扎伤口可以吗?”
“哦,好。”云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抬着疼痛不已的胳膊把身上的衣衫悉数褪下,只留下了一件月白色肚兜。然后就把还在流血的肩膀和后背朝向临影。
临影愣住了,他没想到妙音如此若无其事地就在他面前宽衣解带。这个二十四岁却一直洁身自好的男人,此时竟有些不敢去看眼前的人儿。眼神飘过眼前人儿那段纤细的脖颈,耳后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片红晕。
“快动手啊,师哥。”云琅实在是忍受不住身体的疼痛,于是开口催促身边的男人。
“哦哦,会有一点疼,忍着点。”临影终于回过神来,然后把药粉洒在伤口处。竟没发现,拿药瓶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之后他撕下里衣包扎好云琅的伤口。
“妙音,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他们已经追到了这里,很快就会有人发现这里的。”
云琅伸手穿衣服,临影赶紧背过身去。待两人双双没入夜色,回头望去,果然刚才的院子一片火光。临影和云琅相看一眼,默契地又转入夜色中,消失不见。
两人刚刚回到灵岩山脚下,只见有一人立剑于前。
“临影,妙音娘子,阁主有请。”此人正是冷月阁阁主的左膀右臂,无忧。
临影微微蹙眉,道:“妙音身受重伤,可否让她先行包扎,我一人向阁主禀报?”
无忧声音冷冷,“阁主请的是你和妙音娘子,别忘了,这次是妙音的任务失败。”
云琅看进那无忧的双眼,里面竟无一丝温度,寒如冰川,幽如暗夜。
“那就走吧。”云琅出声。
无忧走在前头,临影和云琅随后。
临影牵着云琅的手,低声说“待会由我回禀,你勿要出声。”云琅本想反驳,可看着师哥那认真又担忧的眼眸,终究是无声地张张嘴,未将辩驳的话说出。
“参见阁主”临影单膝跪下行礼,云琅看着前面人物高大的背影,终究跟着跪下行礼。
然尚未开口,突然一簇银针向云琅袭来,迅速没入云琅左肩并穿肩而过,落在后面的柱子上。云琅瞬间跌倒在地,侧头吐出一口鲜血。
“妙音!”临影忙过去扶起云琅的头,可惜云琅吐血不止,根本无法说话。
“启禀阁主,妙音这次刺杀失败责任并不全在妙音。属下赶到兵部侍郎府邸的时候,发现里面潜伏了很多南人,且都是身手矫捷的南人。可见兵部侍郎已与南人勾结,定有其不可告人的秘密。此次刺杀的难度已超过妙音的能力范围,妙音已经殊死一搏,若非属下赶到,妙音定不能脱险,还望阁主明察。”临影掩下眸中痛色,恭敬地对阁主道。
“哦,那你是怪我,怪我安排不当?”阁主的声音亦妖亦邪,震荡着空空的大殿,同时也震荡着云琅的耳蜗。
“属下不敢。”
云琅逆着光看不清戴着面具的阁主的样子,只是从刚刚阁主下手的狠戾来看,若非孤注一掷,今日可能就没命走出这高堂大殿。于是云琅挣扎着支起身子,跪得恭敬,出声道:“启禀阁主,妙音自知有错,本该以死谢罪,但求阁主再给妙音一次机会,妙音定手刃兵部侍郎,不负阁主所托。”
“若不成呢?”
“若不成,任凭阁主处置。”云琅坚定地说道。
“时间。”
“七日。”
“好,本阁主就再给你一个机会,若再失手,休怪本阁主无情,将你赐给寒雨楼。”
临影、云琅和无忧三人皆愣怔了一下,寒意从足底升起。寒雨楼,那是冷月阁培养死士的地方,手段残忍,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谓人间炼狱。
“阁主……”临影试图求情。
“休要再说。”阁主冷冷打断临影的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无忧,妙音任务失败,赐鞭笞五十。”
“启禀阁主,妙音身受重伤,若再鞭笞五十,恐难活命,属下愿代妙音受罚。求阁主成全。”云琅看着临影认真地说着这番话,心底终究还是起了一丝暖意。天知道当云琅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杀手之后,对这个冰冷的异世充满了怎样的害怕和绝望,可是还好,至少还有这样一位师哥。在云琅为妙音的命运感到悲哀的同时又为她感到一丝庆幸,至少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关心着她的生死。
“准。”这一个字随着阁主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临影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赶紧去查看云琅的伤势。
临影轻轻地将云琅搂进怀里,温柔地说,“没事了,妙音别怕,没事了。”然后又对无忧说道:“妙音伤势严重,可否允我先送妙音去诊治,再来领罚?”
无忧瞥了一眼云琅,最终吐出一个字,“可。”
临影抱着云琅走出大殿,在出去的时候,云琅深深地看了无忧一眼。
大殿外,天已大亮。
当临影抱着云琅来到药阁的时候,才发现云琅已经晕过去了。临影把云琅交给药老之后,便去邢房领罚。
云琅昏睡了两天,才苏醒过来。周身弥漫着药草的味道。
“小丫头醒了?”云琅这才看到一位白须老人缓缓走进,径自把手搭在云琅的脉搏上。
“没想到你这个小妮子竟能承受住我这虎狼之药,还能在短短两日内苏醒啊。”老人微微点头,眯起眼睛就笑了。
“药老可有见着我师哥?”
“你说那个臭小子啊,在隔壁躺着呢。”药老连连摇头“五十鞭笞可不简单呐,何况还是无忧下手,临影这臭小子也是命硬……”
药老还没说完,云琅便往隔壁飞奔而去。
待看到床上的人的时候,云琅眼睛都忍不住红了。临影竟无一点生气地躺着,呼吸微弱得似乎没有了,嘴唇无一丝血色。云琅走近,想要推推临影叫醒他,可是竟不知从何处下手。临影只穿了条裤子,上身赤裸着,全包扎着绷带,除了脸无一处完好。
“师哥。”云琅轻轻唤着。
药老一进来就看见云琅这副泫然泪泣的样子,忍不住出口道,“死不了,睡上个三五天就醒了。”
云琅轻轻握住临影的手,“师哥,我要去执行任务了,你安心养伤,说不定等我回来你就好了。”
临影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握住云琅的手,可是最终云琅还是走了。
云琅先回到自己的屋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又把一把精致的匕首藏在袖子里。看着镜子里陌生的模样,心里对着镜中的人说,妙音,既然上天让我成为了你,那你且佑我此行顺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