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顶,叶笙琦脸色苍白,眉目间是掩不住的疲惫。
风声呜咽,叶笙琦垂手立在泰山神的跟前,眸色间满满的皆是仓皇无措:“泰山爷爷,姐姐她不信我?”仓皇中又增了疑惑:“她为什么不信我,她怎么可以不信我?”
“玉灵,她为何要信你?”
泰山神抬眸望着叶笙琦,依旧是以往的泰山神,却又好像有些不同。以往叶笙琦看泰山神时只觉他灵力强悍,是这泰山上的保护者,是威严的泰山爷爷,可此时看泰山神,那威严的身影,却透着陈旧,上面一点点打磨出来的,都是时光,都是孤独。
“玉灵,这世间,最亲密的感情中,有爱情,亲情,友情。可即使是这最为亲密的感情,信任也往往少得可怜。所以,爱情轰轰烈烈转瞬即逝,亲情持久绵长却令人厌烦,友情一时玩乐再见已不相识。玉灵,你看,这世间看起来亲密者何其多。但相互信任者又何其少。”
“所以,玉灵,她为何要信你?”
叶笙琦低垂下头:“可是,我一直以为,姐姐她是信我的,永远都会信我的。”
她喃喃自语,倔强,又低微。
叶笙琦张开手,手中是一滴莹莹的泪,那滴泪漂浮着停留在了泰山神的眼前。
山中寒风呼啸,山怪精灵的吼叫声此起彼伏。
“泰山爷爷,你当初说,等有一天我会流泪了,你便教会我世间的七情六欲,便许我一颗心。”
“泰山爷爷,你说的可还作数?”
泰山神看着那滴莹莹的泪,散去人形,化为千万枝条,从四面八方层层围裹住叶笙琦,语声沉沉从四面八方而来:“自然是作数的。”
乌云在泰山顶上汇聚,雷电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而来。那千万枝条根根穿透叶笙琦的身体,剧痛令她沉沉昏睡过去。
一道道雷电击打在叶笙琦的身体上,又化为精纯的灵力顺着那血管般交错的枝条流走在叶笙琦的全身,最后汇聚在心口处。
叶笙琦昏睡中不觉疼痛,只觉平静,那些对叶晟的犹豫,对叶瞳殇的难过,都离得很远很远,它们走在她的前方,从她的世界中一点点地剥离出去,远远地便要融入一团白光之中。
叶笙琦茫然地看着,在那些事,那些人将要融入那团白光之中时,她还是不舍,拼命地追赶了过去。
她跃入白光中,堪堪抓住了那些虚影,可那些虚影又在她的手中散开来,融入四面八方。
抓不住,留不住,她徒劳地摊着手,两行泪从她的眼中滑落。
“傻孩子,它们一直都在,不会离你而去的。”有人轻轻地为叶笙琦拭去了脸上的泪痕。
叶笙琦仓皇抬头,对上一张陌生的男子面容。说是陌生,却总感觉熟悉亲近。
许是叶笙琦的目光太过疑惑,男子无奈地笑着解释道:“玉灵,换个形态难道就认不得我了吗?”
叶笙琦还是那般看着他,男子无奈地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老者形象,语声沉沉地开口道:“玉灵,可认得了?”
“泰山爷爷”,叶笙琦疑惑地开口道。
泰山神微微一笑,又回复了原来的模样,白光耀眼,身着白衣的男子更是俊朗:“这是我最好的时候的样子,有一个我很爱,也很爱我的人,我无条件信任,也无条件信任我的人。”
叶笙琦问道:“那个人呢?”
“我们是山间小妖,一同修炼,一同向往着成神的那一天。她很美,想修成百花神。我迷恋权势,想修成泰山神。我们经过大大小小的天劫,躲过一波又一波的追捕,从一朵小野花,一截枯枝修成人形,修得高深的灵力。修到了可以成神的那一天。可是,她没有扛过最后一道天劫,最后只剩了我一个。”
泰山神道:“我为妖时,觉得时间短暂,千年时光好像在经了几个天劫,躲过了几个追捕后便没有了。我总希望安定些,时光长久些。可是后来,我成了泰山神,有了无穷无尽的寿命,有了绝对的安定后,却觉得时光太久太久了,我开始羡慕人类的老去与死亡,我总想着我也要快快老去,快快追赶上她的步伐。”
泰山神笑望着叶笙琦:“玉灵,你刚成灵时,我望着你懵懂的双眼,我是羡慕的,玉化的灵少之又少,珍之又珍,且没有七情六欲的困惑。在玉灵的眼中,千年万年都如风刮过,尘拂过,永远都如孩童般稚嫩懵懂。”
“可是啊,玉灵,后面我又想了很久很久,我想这世间的灵不就是为七情六欲而生的吗?若是没有了这些,那这千年万年的时光又算是什么呢?”
泰山神的手轻柔地抬放在叶笙琦的头顶,雄浑的灵力源源不断地传送进叶笙琦的体内。
叶笙琦握住泰山神的手,制止住了灵力的传送:“泰山爷爷,你这是做什么?”
“玉灵,我要走了,你是新的泰山神。”
叶笙琦望着泰山生:“不,我不愿意。”
她近乎执拗地又再次加重了语气:“我不愿意。”
泰山神叹息道:“玉灵,我知你不愿意。可是玉灵,再没有谁比你更适合做泰山神了。玉灵,玉化的灵珍之又珍,你本就是天选的泰山神。”
叶笙琦嘲讽道:“那我未生在幽冥,又怎是命定的幽冥之主?”
泰山神道:“天地初开之时,幽冥有一主名为“三生石”,后来有很长的一段时期,天地间纷争不断,不断有冤魂厉鬼涌入幽冥,整个幽冥充溢着暴戾之气,幽冥界摇摇欲坠,几乎被这阵暴戾之气冲垮。幽冥主为保全幽冥,将这股气息吸纳进了体内。但从此后,幽冥主变得阴晴喜怒难定,也越来越暴戾。整个幽冥变得混乱不堪。幽冥主也痛苦不已,却不得解脱。”
“后来,自天界来了一白衣女子。这女子有魔力般,一语一笑皆能安抚幽冥主的情绪,整个幽冥此时才渐渐好转。可这白衣女子也不能永远留在幽冥,所以幽冥主问这白衣女子:“可有安抚之法?”白衣女子回道:“喜怒难定,是因情绪,情绪为七情六欲,若失了七情六欲,又怎会喜怒?”白衣女子回完幽冥主的话就离开了幽冥。幽冥主由此顿悟,化去了毕生修为,挖了心,舍了七情六欲,将真身封印进了一块玉石中。而这玉石封印之地便是泰山。”
“玉石后化为玉灵”泰山神回望着叶笙琦:“你可明白了?”
叶笙琦僵硬地点下头:“明白了。”
一会儿后,叶笙琦抬起头,不甘地问道:“那你为何不可以接着当泰山神?”
泰山神笑道:“我的寿命已尽。而且,她说过不管她离开多久多远,都一定会在合适的时机再次寻找到我。我听见她的呼唤了,时间已经到了。”
白光的尽头显出一抹淡淡的虚影,泰山神眼中闪现出光芒。他倒退着离叶笙琦越来越远,语声笑吟吟地传来:“玉灵,若是你信她,便莫要纠结她是否信你。”
叶笙琦从白光中醒转,一切如常,却也不一样,泰山爷爷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还有,叶笙琦捂着心口,那里有一颗心在有力地跳动着。
叶笙琦修得了人心,便想着要去寻姐姐,心中却总还是有些委屈。所以她虽是想要寻姐姐想得紧,最后却是行着行着进了幽冥。
叶笙琦来到幽冥,将幽冥各地都行了一遍,只觉有些不对劲,细细想了会儿,才发现是噬魂原上的沙尘暴不再一天爆发一次,平静了下来,无间地域的罪魂也少了很多。可这对三界而言是一件极好的事,所以叶笙琦也没有多问。
等到叶笙琦将幽冥的一些问题解决掉,加上在泰山修炼的时间,不知不觉人间已是十年过去。
叶笙琦心中的委屈已散,她也尽心尽力为幽冥行了一些事,也不算诓了那滴泪了,不再心有愧疚,便决定去找叶瞳殇。
叶笙琦回人间的途中又去了趟忘川,她和叶瞳殇的很多记忆都融入了忘川,她想要将那些找回来。
忘川水竟是出奇的清澈,叶笙琦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被抽取掉的记忆一点点地回到她的脑海中。
“笙琦,叶笙琦”熟悉的声音。
叶笙琦回神,忘川河上的倒影正在唤她:“笙琦,笙琦。”
叶笙琦望着忘川河上不停唤她的倒影:“你是哪的魂灵,竟想惑我心神?”
那倒影却答非所问道:“你应是承了幽冥主和泰山主的灵力了,不然我也还是寻不见你。”
那倒影立起来,她道:“姐姐呢?我在忘川河中漂了很久很久了,再没有姐姐的消息,她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叶笙琦怒道:“姐姐也是容你胡乱编排的。”叶笙琦一把打散那虚影。
那虚影又聚起来,苦涩道:“姐姐回到从前,重生了叶晟,她不要我的真身琦玉,宁愿用自己的气运助叶晟,可叶晟又岂是好人,他乘着姐姐灵力气运虚弱之际,吸取了姐姐全部的灵力。”
“我恢复意识去寻姐姐时,这世间已经再无姐姐的气息。我以忘川己身为阵,却被时空碾压,只余这一缕魂迷乱在各个时空,今日借你灵力才从那错乱的时空中脱出见你一面。”
那虚影闭上眼:“却原来还是错了,这里没有姐姐的气息。”
“不可能的,姐姐还在等着我,复活叶晟是一定需要琦玉的。”叶笙琦道。
“姐姐她从未想过使用琦玉。”那虚影道。
叶笙琦慌了,她出了冥界,开始天上地上地寻找叶瞳殇,可这世间,真是再没有了叶瞳殇的气息。
叶笙琦回到冥界,那道虚影质问:“你为何不随她回到过去,为何不愿祭出你的真身?”或许她回去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叶笙琦呆呆地,没有言语。
她望着忘川,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也可以以忘川己身为阵,我去找她。”
那虚影却是摇头:“那时天道遮蔽,天地法则正值混乱之际,才可以这般逆天而行,如今天道正盛,怎使得出这般法术。”
“那还有幻影蝶,我去寻幻影蝶。”
那虚影还是摇头:“自叶晟复活后,幻影蝶已经失去了逆转时空之能。”
那虚影融入忘川:“我们所处时空,略有不同,又处处相似,我们都再寻不到姐姐了。”
忘川上泛起阵阵涟漪,那缕魂就此消散。
叶笙琦踏上忘川边上的小船,她笼在了一层浓浓的黑雾中。
她不愿相信,她还要长长久久地守下去,守到她的姐姐回来,温柔笑唤她一声:“笙琦。”
那时,她再不离开姐姐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