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那一年的最初,是人祸。
九月初的西城还很热。
天气的反应慢了半拍不止。
被住在自家天花板上的妖怪拉出来的摘杏心里万分不耐,同时不爽到了极点。
摘杏那年是在七个月前住进新房子的。
那房子看上去的第一眼就给人的感觉很差劲。
其他也还好,就是感觉背后凉嗖嗖的。
她想,难怪明明处于黄金地带,房租却诡异地便宜到每月一千五。
本来万分祈祷不要出事,结果第一个晚上就出事了。
刚放下手机准备睡觉,手机挪开的那瞬间就看见天花板上一张可怖的笑脸。
虽然有一瞬间她被吓到了,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无限的失望。
〔难道我还是摆脱不了吗?〕
然后她很镇定的打了个招呼。
“嗨,晚上……”咦?时间好像不对,刚刚好像是十二点整了。“早上好。”
那张脸顿了顿,声音跟蚊子嗡嗡似的轻:“早上好——你怎么看得见我?!!妈妈!救命啊!”
摘杏就看着那张脸左顾右盼,然后突然掉下来。
那个时候,摘杏对这种情况已经麻木了。
于是刹那间就消失在床上。
那以后的七个月以来,摘杏的家里陆陆续续搬进来许多——妖怪。
像是做梦一般,她从来都不敢在让妖怪留宿。
除魔师的家里,出现了妖怪。
这话如果说给那些叔叔婶婶听,她估计要被逐出家门的。
她虽然是除魔师,只除魔物,但家规曰:“凡与妖鬼魔物纠缠者,逐出族谱。”
她因为前一年就退出家族,倒也不怕。
嗯,那也不是她的家,她的家早就被他们以除魔为由毁了。
那她何不放飞自我?
但是——
一群妖怪住在她的家里这是要闹哪样?
邻居已经好几次半夜都听得到特别清楚的说话声。
其中有两次,还听到谈论它们是怎么死的。
为此她已经被投诉十三次了。
可能房东本来就知道这房子租不出去的原因,所以对投诉置之不理。
原因嘛……
谁会大半夜睁眼一看,却发现一张脸在天花板咧着嘴对你笑不被吓得半死?
还想住?
不投诉房东就不错了。
那天,是她入住的第七个月。
房东以为没事了,好几次明里暗里拐弯抹角说什么房价太贵之类的。
“想涨房租就直说,姐姐我半夜就爬到那大婶天花板跟她打招呼!”坐在对面看着像个人,但捂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念叨着。
这就是当初爬在她家天花板上,那只只会笑,毫无杀伤力的妖怪。
她当时画了道符咒给她,就跟换了个身体似的。
“你别乱来,把人吓死了警察还要找我传讯,麻烦。而且她一死我就不能住在这儿了。”坐在女妖怪对面吃冰淇淋的,就是摘杏。
那个时候的她也一模一样的凉薄寡义。
白色板鞋,白色高腰直筒九分裤,红色喇叭袖宽松毛衣,外套黑色过膝宽松大衣。
那身衣服,是后来她总能想起过去的链接。
黑色发丝中带着海藻绿的感觉,大大的杏眼,双眼皮,长睫毛,明显的梨涡。
长相温柔但是气质高冷,而且眼里不带笑意。
那便是最初的她。
出门的两人并排走在河道旁。
摘杏还在想还有什么挣钱的办法。
房东想涨房租她也没办法。
可惜还没等她想到,颈间一疼就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她穿的衣服还是晕倒前的那一身,只是身处的地方变了。
她居然躺在了森林里。
脑袋里回响的声音让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摘杏,你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可能就已经消失了,这七个月我过得我很开心,像个正常人,谢谢你。
你的叔叔的银针我是认识的,所以你的死也不是意外。
我想,只要你还在那个世界,就一定会死。
所以我叫了那群妖怪朋友,我们都很乐意为你而消失,因为你让我们感受到了真正的快乐。
这个世界和我们那个世界不一样。
你这样的人,是除魔师里的天才。
也是除妖师里的学霸。
还是伏妖师里的学神。
更是青烬师里的鬼才,你的天赋不该被埋没的。
你还记得我们看动漫时,你喜欢的那个人吗?
你还记得你已经死去的妹妹最喜欢的那个人吗?
这里你能找到的。
我们没办法做些什么,只能把我们的保身能力给你。
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吧。
你以后,不要再让人担心了,好吗?
再见,摘杏。”
真是奇怪,明明已经过了很多年,她竟然还记得那时脑子里回响的话。
但后来的她,竟然觉得有几分的陌生。
话音落下之后,摘杏冷静了七秒,然后就晕了过去。
晕过去前,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咦?那里居然有人类?”
“怎么办?她身上的灵力好强啊!”
“可那是千语sama的领地。”
“来了来了,千语sama来了……”
……
暖黄色的光洒进窗户,照在柔软的白色被子上。
压着被子的一双手温润细腻,看着与暖玉的触感有几分相似,肤色白皙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齐整好看,透着粉白的颜色。
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墨绿色,也是和海藻一般无二的颜色。
不仅是海藻绿的颜色,头发也像海藻一样微卷,几缕发丝顺着脸颊滑落,柔软得不可思议。
浅黑色的眉毛舒展,温润的眼皮闭上眼睛,睫毛下的阴翳也意外的温柔。
脸颊却格外的白,似乎没有别的颜色可以掠过此处。
小巧精致的鼻子,温软,晶莹剔透,干净得不似真人。
唇峰也明显,桃红的自然唇色在夕阳下也格外温柔,唇很薄,鼻尖上有一点小痣,头发稍显凌乱。
梨涡也很浅。
睫毛微颤睁眼,对于一瞬间的光有些不适应,下意识闭上眼,再睁眼时就适应了。
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摘杏是有那么两秒钟没反应过来。
〔这是哪儿?〕
掀开被子就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现在穿着的是一身白色里衫,穿上木履鞋,看见床边蓝色的外衫,穿上之后就推开门。
她大概知道这是哪儿了。
既然那妖怪都那么说了,就说明,这儿是那个地方。
既来之则安之。
但是,这儿门可真多,烦躁的摘杏捻了捻头发微闭眼,睁开眼后,原本黑色的瞳孔泛着淡淡的紫光。
然后左转,在楼上七转八拐的,三分钟不到就找到了楼梯,漫不经心地走下楼梯。
不是摘杏不想忽视这幢别墅里的妖气,实在是呛人到根本让她忽视不了。
她刚醒来的时候没反应过来,就是在想她该不会被掳到妖怪老巢了吧?
这妖气都要吸引得周遭几十里的妖怪过来了。
这么重的妖气,偏偏这房间的陈设还是现代化。
只一瞬间,她就发现,楼下的妖气明显更重,反正她有能力自保,那就下去看看,也不会有什么事。
下楼梯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她是睡在三楼,越往下妖气越重,走到二楼到一楼的楼梯时,她停下了脚步。
一楼大厅里三个沙发上都坐着人。
背对大门的是浑身笼罩着危险气息的,穿着深黑色和服的男子,右眼被绷带缠着,但仅凭侧颜,就知道正面也一定很好看。
〔的场静司啊。〕
身后站着一个年龄稍大了点的……老阿姨。
〔七濑阿姨呐。〕
本来摘杏是想说大婶的,但是教养让她的心理活动拐了个弯。
男子的右边坐着一个女生,背对着摘杏,看不清楚样貌,但她穿着墨蓝色和服,黑色的披肩短发。
身后站着两只女妖,腰间分别带着一把长刀和一柄玉箫。
只是从背影上看,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女生对面的,是一个看上去很好看的男人。
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带着平面眼镜,眼睛是红色瞳孔,脸上有一只黑色的小壁虎,如果不是那只壁虎向颈部爬过去,还真以为是胎记。
〔名取周一也在。〕
他的身后,也站着一只妖怪,脸戴面具。
〔他只带了瓜姬吗?还是说笹后也在,只是隐藏了起来?〕
至于正中央的茶几上面,摆了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瓷瓶,但除魔世家出身的摘杏怎么不知道,那是封印用的瓶子。
整幢别墅的妖气,有十分之六都来自于那个瓶子。
她的出现,使名取周一的视线从瓶子上移到了她的身上。
“哟,你醒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整个客厅的视线都集中在摘杏的身上了。
但是她此刻终于看清了女生的样子。
杏眼,单眼皮,右眼角带痣。
仅凭这三个特征她就能猜想,她有没有可能,是那个人?
“摘语……”她下意识的叫她的名字,听到自己清冷的声音时,才发觉此刻她说的话有多么不妥。
也许她根本就不是,只是样貌相似。
“姐姐,好久不见。”但是摘语并不觉得不妥。
那个时候她才确定,真的是她。
摘语甚至很高兴从摘杏的口中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
因为她确定了,面前的女生就是姐姐。
摘杏眼眸闪了闪,却不再说话。
的场静司看着两人之间诡异的氛围,心下疑惑。
斋藤千语何时有了姐姐?而且样貌如此相似,不,除了眼皮单双眼角的痣以外,那是长得一模一样。
但两个人的气场,灵力,气质就完全不一样。
斋藤千语温婉却薄情,气场不足。
面带桃花辣手摧花,灵力也比不上那个女生。
气质温柔,但愿是真实的。
气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斋藤千语若是能伪装,那也很可怕。
但是那女生就很……高冷,凉薄。
眼睛里也是入骨的寒意和触目惊心的戾气,无情和凉薄到了骨子里的奇怪的感觉。
名取周一略带讶异,“小千语不是独生女吗?”
摘杏并不想知道斋藤千语为什么是独生女。
她只知道,本该死的人复活了。
这是是违反常规的。
“姐姐她自幼便脱离了家族,几乎不会回家的,所以斋藤家才这么说。”斋藤千语看上去很高兴,眉眼带笑的走到摘杏身边。
背对着那边的人,念了两个字。
摘杏的凉薄就收敛了几分,带着温柔的笑意。
她看得懂她的口型。
如果是那样,便能够解释。
斋藤千语挽着摘杏的手,在外人面前第一次露出真实的笑。
两人坐在沙发上,摘杏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的场静司确是难得一遇的天才除妖师,有野心,有能力。
除此之外,他还是除妖世家里,她见过的长得最好的。
可能她更喜欢的场静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