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娇儿梦回生死关,及笄难度花落劫
夜深了,梧桐镇唯一的二等青楼忘忧阁依旧灯火通明,车马不息,生意好得不得了。后院则是唯一灯火暗淡的地方,毕竟那里住的是天葵未至的娃娃。按奉圣律娃娃不得接客,这里也就没必要点灯。
很意外,哭喊声居然就从后院的一间房传来。正对井口的一间小屋里,一个被唤作腊儿的丫头睡得极不安稳。
“不要、不要,我要回家,我不要……”
一样的噩梦,一样的生死大劫,一样的惊悚逃亡,这个月已经是第四次闯入她的梦境……
“瓷大人,你倒是说话啊!这都三天了,是他奉圣国发的国书请咱们慕海国的稚童乐团入京祝寿的,这无缘无故被螭王扣在边境王府算什么事?!”琴将军披挂都上了身,焦急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引得厢房的娃娃纷纷挤到窗口围观。
“你坐一下,我心都乱了。”台阶上坐的瓷使官也要崩溃了,手里的念珠都快捏成了粉。
“你心乱,我这里都快烧起来了”琴将军指着自己的心口,跳着脚得高喊,“你难道不知道这些娃娃对咱慕海意味着什么?”
“我怎会不知道!”瓷使官也跳了起来,“咱慕海最繁华的都城一年也养不下这么多娃娃。更何况这里三成还是稀有的妖族,全国几十年出不了一个,我能不比你急?”
“那你倒是想个办法啊!我看今天咱们这院子外守着的都换了武行。就咱两个人,那螭王一但动手抢人,咱俩怎么可能护得住这些娃娃?”
“当真换了?!!”瓷使官大吃一惊,卡一声捏碎了念珠。
“那还有假,今天凌晨我看他们偷偷换的。”
“那完了,”瓷使官痛苦地捏着眉心,“前两天我去找那螭王的时候,瞄见他那里屋已经起了丹炉,只怕……”瓷使官扫过住满孩子的院子,眼中竟露出了些许绝望。
“不会吧,他不会想用……”
琴将军的嘴被一把捂住,瓷使官谨慎地往门缝丢了个眼神,压低了声音说道:“应该就是想用咱们这些孩子的性命施展上古禁术:千童引灵,返老还童之法。”
琴将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也压低了声音:“那咱们明天就走?”
“今天入夜就走,今天晚上必须让娃娃们回国。”瓷使官仰头看看蔚蓝的天空,长出一口气,有些不甘地闭上了眼。
“娃娃是慕海最重要的宝贝,少一个你我都是千古罪人。今晚你带他们坐施无尽咒的小车前门回国,我赶着大车从后门往奉圣国都跑。”瓷使官紧紧捏住了琴将军的手,“记住,哪怕咱俩都死了,也绝不能让任何一个娃娃落在这奉圣王爷的手里。”
久经沙场的将军,一把抱住多年的老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哭了,”瓷使官拍拍琴将军的背,“我入礼部主客司的第一天,便做好了今日的准备。再说,我说不定也能全身而退呢,到时候请我喝酒啊。哈哈哈,我非把你喝趴下不可。”
然而,瓷大人肩上又多了两片湿。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恐怕只是未到伤心处。
……
火光冲天,风啸马鸣。十几匹马的嘶鸣声搅乱了梧桐村夜晚的宁静,王府数十私兵气势汹汹地缩短着与马车的距离。
“姓琴的,别做梦了。老实告诉你,那瓷器精已经碎成了粉末,你趁早把孩子给我们王爷,哥儿几个还能饶你一条命!”
反正已经被发现了,琴将军忍住泪水果断地跳上了车顶。一面任由识图的老马向慕海狂奔,一面强行催动灵力幻化出本体的七根琴弦。一曲终了,总算以琴声幻力将王府的追兵震落马下,自己也一口血喷在了车顶上。
老马疾驰,追兵渐远,琴将军累得跪倒在了车顶。看着越来越远的追兵,将军的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大意了流弹难防。不知哪里飞出了一个带锁链的铁爪,硬生生将车里的一个小姑娘抓了出来。
小姑娘太瘦弱了,五个寒光凛凛的铁爪直接刺透了孩子的胸膛,鲜血瞬间染红了那娃娃的衣服。可怜的小丫头连哭都没哭一声就闭上了眼,车内也立时响起其他几百个孩子的呼叫和哭声。
琴将军倒吸了一口凉气,当机立断施法斩断了铁索。刚要下车寻回孩子的尸身,却见之前落马的追兵又赶了过来。看看脚下装满孩子的马车,再看看百米外摔在槐树洞里已然不可能有生机的小娃娃,琴将军咬着牙挥起佩刀自断一臂。用鲜血炼成咒符将孩子彻底封在了树洞中,转身策马带着一车哭泣的娃娃向边境的方向狂奔。
……
琴将军带着一车的孩子和饿狼般呼号的追兵走了,陛下的使者押着已被贬为庶人的螭王来祭奠完也走了,不少异国人来树下徘徊了无数次最终也摇着头走了。
只剩下那棵老槐树立在这里,槐花开了百次,叶黄了百次,见证着原先荒凉的梧桐村,逐渐变成了人声鼎沸的梧桐镇。
不知过了多少年,树突然裂了个洞。一名少女甩甩脑袋,懵懵懂懂地带着满身血污从树洞爬了出来。呆呆地看着四周:“我这是……在哪里啊?”
沾血的衣服已然变干粘在了她的身上,滚了百年的泥土让她看起来倒更像乞丐。正好是开市的时辰,少女随着人流进了城门。默默晃到了城中心最繁华、漂亮的房子门口。
“哎呦欸,这是谁家的娃娃啊,多大了。”忘忧阁的老鸨子扭着水桶腰迎了过来,眼睛直直地往女孩儿身上瞟。
少女摇摇头。
“家哪里的啊?”
又是呆呆地摇头。
“想天天吃饱饭,穿好衣服吗?”
女孩痴痴地点点头。
老鸨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随手幻化出一张粉色的契约:“娃娃,只要按了这契约,你就能住进这漂亮的房子了,按吧。”还随手殷勤地送上了印泥。
少女迟疑地抬起手,刚要开口,就被老鸨子一把抓过她的指头按了上去。
“啊,好凉”彻骨的寒意随着指印按下流遍了少女的全身,惊得她忍不住挣脱了老鸨子的手。
“凉就对了”老鸨子收了和善的笑意,“以后你就叫腊儿,是我忘忧阁的瘦马了。快去洗洗,齁脏的影响我们生意,要不是看你有几分姿色,早让人打死你了。”
“可我叫了儿,我不叫腊儿,我……”
啪,一个耳光,瘦弱的小姑娘被拍出老远,一头飞进一个装满血的大缸里。
“啊!”腊儿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脸白得像纸一样。
小姑娘刚松一口气,忽然感觉到手底凉凉的,房间里竟然真的隐约有血的味道。抬起手借着月光一看,竟然真的是血,顿时一股恐惧袭上了腊儿的心头。
“啊,唔唔唔……”刚要喊出声,腊儿的嘴便被一只纤细的手捂住了,原来的恐惧更如潮水一般,心脏在胸膛里砰砰砰得抗议,求生的本能瞬间占领了脑海,腊儿开始本能地运起灵力。
“嘘,别叫、别闹,是我,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撞进了她的脑海,让她瞬间平静了下来。腊儿停止了挣扎,纤细的手也松开了她。
“冬儿,你干嘛?”腊儿揉着被勒得有些疼的脖子跟同寝的冬儿抱怨。可抬起头看着冬儿红彤彤的眼睛和手足无措的样子,腊儿瞬间心中一空,仿佛知道了答案:“你不会是……”
“我,我好像是来月事了。”豆大的泪珠划过冬儿的脸颊,“现在我应该是成年了。”雨滴般的泪水砸落在床单上。冬儿紧紧地抓住腊儿的手,完全顾不得把脸上的泪水抹去。
“腊儿,我求求你了,这次你一定得帮我。不然我真的就只有跳井了。”
“你说,能办到的,我一定帮你。”冬儿本就生得极为艳丽,这梨花带雨的哭法,让人外人都几乎没有招架之力,更何况是亲如姐妹的同寝。而且这次的事,谁都知道是关系着冬儿后半生的大事情。
冬儿跳下床,挥手施法清理了床单和衣服上的血迹,又悄悄拿出了之前偷偷预备好的棉纱。不消半刻,一切仿佛从未发生一样。做完这一切,冬儿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尽是绝望和无可奈何。
“灵界妖族天葵至为成年,奉圣律例娼籍成年便可……”哽咽了一下,冬儿还是说出了那个词,“便可接客。”
原来心里最坏的预期瞬间被证实了,但腊儿能做的只是将还呆愣愣赤脚站在地上的冬儿扶回炕上。
冬儿把头埋进怀里,泪水打在自己的腿上。“我打明白什么叫娼籍起就开始努力攒钱赎身。你是知道的,献艺、做活计、造幻境……我除去睡觉何时闲过。可老鸨子那边赎身的价码年年涨,每次要凑够的时候就又会有新的理由涨价。这次好不容易要凑满8成了,我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成年了。”
腊儿也很是无奈,只能轻轻拍着冬儿的背安慰着。
“现在要是让那老鸨子知道,我真的就完了。她铁定过两天就拉我去前院儿。所以腊儿,你得帮我,我求你千万别告诉老鸨子。”
“我是肯定不会说出去,可是你万一……”一抹忧虑在腊儿眼中闪过。
“没关系的,我死也要赌这一把。”冬儿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坚定,“我估计再有一个月赎身的银子我就能攒齐了。我给自己留的什么嫁衣、彩服找一天你都帮我当了吧。只要能离开,我哪怕光着身子当一辈子野狐狸也心甘情愿。”
本还想去安慰两句,听了这话,腊儿也只得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说过的话都是作数的。你这两天看看都有什么可以卖的,我的私房也全给你,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
冬儿一下扑进腊儿怀里,却看不到腊儿脸上的忧虑更重了。
“唉,无论如何,冬儿,我都会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