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不认识成花,不过打听过成花的情况,见囚犯的队伍中一抱着小孩的妇人,疲惫落魄却依然昂首阔步,很有须眉气概,一下子断定她就是成花。仔细打量,成花也就三十多岁,长相并不见得有多出众,然大气而热烈。莫天悚几乎可以肯定她虽是女流,将来必定会干出一番辉煌的事业,甚喜,有意结识。
成花显然注意到莫天悚的打量,也扭过头来。却是一愣,很少看见一个男人带着随从,却自己照顾孩子赶路的,也毫无顾忌地细细打量,立刻被男人独特的魅力所吸引,懒散、慈爱、霸气,几种完全不同的气质却完美地结合在一个人身上。
看见成花扭头,莫天悚露齿灿烂地笑一笑,招手叫来凌辰:“你去和他们的领队说说,这一截我们正好同路,想帮陈夫人带一带孩子。”
凌辰愕然,扭头看一看,被祖母抱着的陈之也就六七个月大,而狄凤飞靠着莫天悚还睡得正香,抱小孩的不是只有他?很不乐意,推脱道:“三爷,不好做得太明显吧?”
莫天悚莞尔,斥道:“叫你去你就去!抚宁侯的人不认识你,云南的韦捕头难道还会驳你的面子?”凌辰无奈,只好过去交涉。
韦捕头果然认识凌辰,但很为难,自己不敢做主,带着凌辰一起去找负责押运的镇府。凌辰就希望镇府不答应,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镇抚刚听完韦捕头的介绍就对他非常热情,连道久仰,一口答应让他去抱陈之,还陪他一起去找成花。
幸好成花很戒备,不肯随便把陈之给凌辰。凌辰还没来得及庆幸,莫天悚缓辔过来,露出一个没有丝毫伤害力的良善微笑:“夫人,天悚此举不过是不想再燃战火而已。”
成花非常诧异,回头一瞥,正好看见父亲手下最得力的四个家将追上来,咬咬牙,将陈之递给凌辰。
陈之很不喜欢离开祖母怀抱,大哭。凌辰非常不喜欢带小孩,也不会带小孩,大怒呵斥。别看凌辰是威震云南的十八魅影之一,陈之同样是一点也不买账,哭得更是大声。早惊动了后面的四个僮人。他们原本就是看见凌辰和官兵交涉怕有意外才追上来的,这下更的担心,明目张胆靠上来,看了看自家小姐的态度,却没做什么。哭声也惊醒狄凤飞,揉揉眼睛,大惑,但显然也很喜欢,可惜不会抱小孩,要过陈之后小心翼翼双臂伸得直直地举着。
莫天悚大笑,低声道:“孩子给我。你醒了就去骑自己的马。”从包里摸出一小块芽糖喂进陈之嘴里。小家伙果然不再哭泣,吮得津津有味的。
成花又很诧异,目光落在莫天悚身上久久不能离开。
镇抚认识成璋部下,对过来的四个僮人很忌惮。刚刚看见他们刚刚靠过来,就上前去呵斥。四个人又朝莫天悚看了好几眼,骑马走到前面去了。镇抚松一口气,和莫天悚并辔齐行,既是职责,也是好奇,客套几句之后问:“三爷很喜欢小孩子?”
莫天悚微笑道:“我喜欢此子之祖母。”
镇抚愕然,扭头打量成花,即便从前很美貌,此刻疲累憔悴,也看不出有何美貌的地方。
莫天悚好笑:“大人其实不必紧张,成大人派人来仅护送耳。天悚此来也仅为护送,不愿陈夫人脱难前有意外。”
镇抚迟疑道:“莫非三爷得到确切的消息,成大人已经打通关节,陈夫人即将被赦免?”暗自庆幸,这一路上没有太亏待成花。
莫天悚并不解释。只与镇抚闲聊,不久知道,镇抚如此好说话,居然是因为仰慕莫桃。足见当初莫桃在海边的声望有多高。不过恐怕这也是莫桃这些年只能憋在九龙镇锄地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下午,他们经过一片密林,镇抚看见那四个僮人已经很害怕,再听莫天悚一说就更害怕,很小心地派人先去探路,却什么也没发现,反而白白耽误一个时辰的时间。晚上投宿的时候,天都黑了。莫天悚与镇抚相见恨晚的架势,和他们住在一起。镇抚是个明白人,特意给成花安排了一间单独的屋子。
莫天悚并不着急去见成花,和镇抚一起吃过晚饭才去看陈之。
陈之已经非常困倦,总被陌生人抱着却睡不着,哭闹不休。凌辰正对他头疼之极,看见莫天悚如遇大赦,忙不迭将陈之递给莫天悚,自然不肯再跟着莫天悚去找成花,情愿出去打探情报。莫天悚只好自己抱着陈之来到成花的房间。陈之好容易又见到祖母,伸开双臂,更是哭得声嘶力竭。
成花看起来却并没有着急,也不肯去接孩子,腰挺得直直地坐在床沿上,非常戒备看着莫天悚,只让莫天悚把陈之放在床上。
莫天悚好笑,轻轻将陈之放在床上:“这么可爱的孩子,该由母亲照顾。夫人若不嫌弃天悚多事,让令媳过来与夫人同住如何?”
成花显然非常诧异,默默地看莫天悚一眼,才俯身抱起孙子轻轻拍打安慰,低着头淡淡道:“不劳三爷操心,犯妇照顾一个孩子的精力还是有的。”
莫天悚莞尔,留下他吩咐人特意给陈之蒸的一碗鸡蛋羹和一些小孩可以吃的糖果糕点,告辞离去。
成花又愣半天,一点摸不清楚莫天悚的用意,盯着空空的房门看了半天,才低头专心哄孙子,用小勺舀着鸡蛋羹喂陈之。陈之母亲的奶水早就被吓回去,这么久没看见亲人,晚饭也没有好好吃,囚犯生涯也没好吃的能供给他,吃得非常香甜。吃饱以后就心满意足睡着了。成花却总在揣摩莫天悚的意图,一夜都没怎么合眼。
莫天悚此来不过就是相人的。刚见成花时就觉得带孩子的该是母亲,从成花短短的一句话判断出她是一个权力欲非常强的女人;白天她能从莫天悚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中听出危机,又肯当机立断交出孙子,又说明她很有决断力,处事稳重,顾大体识大局;晚上又能不惧不慌不乱,气度森严,很有大将气概。这可真是挖红薯挖着人参,捡蘑菇捡着灵芝。老天爷若是高兴了,确实让人没话说。莫天悚自然是喜上眉梢,合不拢嘴巴。
镇抚和韦捕头看他没留下过夜已经很奇怪,再看他如此高兴就更奇怪,面面相觑的。莫天悚好笑,哼着小曲回到房间里。
凌辰也是奇怪:“三爷,你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为何会公然插手?”
莫天悚心情很好地笑着道:“我老了,不喜欢看见血腥场面。今天我们不过来,镇抚和韦捕头肯定没这样轻松。不过我也不想成花误会,明早我们就离开,调些人来,一定要把陈勐旧部找出来。对了,你刚才出去,成璋那几个手下有没有乱动?”
凌辰出了一口恶气一般,道:“没有。他们看见我们插手,自己白天又了,如何还敢轻举妄动?他们尽管装着不认识我,不过也知道这是在云南,眼睛并没有真的瞎!只是这一带没有大市镇,没几个我们的人,加上正好过年,从外地调最少要好几天的时间。三爷真要找陈勐的人,我去问那四个僮人说不定能知道。”
莫天悚沉吟道:“我现在还不想直接和成璋发生关系。”从行李中翻出一张云南地图打开摊在桌子上仔细观看。再走三天,已经进入四川地界。这三天的路上会经过一片叫做履攻的密林,很适合设伏。陈勐旧部他们今天没动手,说明他们也在害怕,那他们就没什么了不起的。莫天悚觉得倒是不妨帮帮他们快点下决心,在云南境内了结此事,也好早点回家去看荷露。想到荷露,嘴角不觉又溢出笑容。
凌辰嘟囔道:“三爷,你有主意了?你别这样笑,我只要一看见你这样笑就起鸡皮疙瘩,不知道又有谁要遭殃!”
莫天悚失笑啐道:“难道我笑也笑不得了!我们明天做出要去调动人手过来帮忙的架势。四川素来都是我们的地方,你说陈勐的手下会不会着急,赶在入川之前动手?人一着急,往往就不容易隐藏行踪。你说是不是,凌爷?”
正月十五早上照例吃的是汤圆。二公子在四川长大,厨子也是四川人,特意邀请范书培一起来尝尝川味汤圆。汤圆很好吃,但范书培想起自己的任务,却有些食不下咽的感觉。
昨天接到的消息,成花一行在履攻遭受土匪打劫,幸好凌辰带着徒弟在那一带游玩,劫匪才没成功,但陈勐正妻在混战中受重伤,很可能不治。只要不是傻的就知道这消息有问题。只听说有劫囚的,没听说有打劫囚犯的,何况这次押运的阵容又十分强大。且凌辰不是莫天悚的部下吗?谁都无恙,偏偏就是陈勐正妻遇难,一定有问题。最新消息,抚宁侯不知道发的哪门子神经,居然心急火燎地派人进京讨要赦令。从前不知道多少人说好话,抚宁侯都坚持要给成花定罪,此刻押送队伍已经走了好些天,抚宁侯竟突然态度逆转,不免也令人怀疑得很。
现在押运队伍停在履攻北的一个小镇上,表面的理由是给陈勐正妻治伤,但范书培知道他们是在等赦令。他们怎么知道可能有赦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