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娃不满意:“为什么要走慢一点?白马儿,你跑快一点,最好是飞起来!”挟翼扬起四蹄,飞驰出门,居然听达娃的话没听莫天悚的。
莫天悚叫道:“喂,小心撞着人!”好在莫天悚破碉楼、转经过后,就在藏地拥有崇高的声誉,更因为双惠昌切切实实给藏民带来了方便,莫天悚离开多年后声誉不仅没降还越来越高,且周围的藏民这些日子早熟悉了莫天悚,也熟悉了挟翼,看见他们出来纷纷让路,还很友好地和他打招呼。挟翼一眨眼就冲出去,来到草场。
这一片草场不大,乃是汪达彭措的专用草场,平时没有任何牧民,但总会有一两个替汪达彭措照看马匹的小格策。今天这里却一个人也没有。
达娃惊诧于挟翼非凡的速度,兴奋得又叫又笑的,一点也不害怕,比起同龄的小女孩明显胆子大很多,很不满足莫天悚带着她骑,直嚷着要自己一个人骑。莫天悚素来宠溺小孩子,受不了小女孩的哀求,嘱咐挟翼不要跑得太快也不要跑得太远之后,把挟翼让给达娃,坐在草地上看达娃骑马的感觉也满不错的。
一阵急迫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莫天悚不甚在意的回头一看,是一个藏族女人单身骑一匹黑马冲过来。能在汪达彭措的草场肆无忌惮地飞驰,难道是韩昕来了?莫天悚急忙站起来。女人渐渐近了,倒竖的眉峰,不算大却瞪得溜圆的眼睛,浑身披挂的珠光宝气。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莫天悚一下子就呆了,看着黑色的骏马和马上的女人越来越近,既不会思考也不会动作。
一阵火辣辣的疼将莫天悚惊醒过来,本能地顺手抓住鞭梢将马鞭的主人拉下马,却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手摸在耳朵下的鞭痕上,喃喃问:“这样恨我?”
央宗气鼓鼓地瞪着眼,紧盯着莫天悚沉默良久,恶狠狠猛地一脚踢在莫天悚胯下。
莫天悚双手捂着胯下疼得直不起腰来却不敢反击,踉踉跄跄后退好几步。
央宗甚觉不忍,怒火却没消下去,嚷道:“你容不下我,连我的女儿也容不下!达娃只有七岁,你就让她一个人骑马?”
正好达娃骑马飞奔过来,大声叫道:“阿妈,叔叔的马真的好快!”
莫天悚一下子又呆了,失声道:“你说达娃是你女儿?她阿妈不是叫韩昕吗?”刚说完就反应过来,所谓“韩昕”者,“寒心”也!立刻沉默下来。
挟翼来到两人面前停下。达娃自己不敢下来,伸手道:“阿妈,抱!”央宗却好像没听见一样,依然死死地盯着莫天悚。
莫天悚讨好巴结地笑一笑,刚伸手去抱达娃,央宗一把将他推开,尖叫道:“不许你碰我的达娃!”将达娃抱下来放在黑骏马背上,自己也骑上去,拨转马头道,“我们走,以后不许你见这个人!”
达娃很不乐意,直朝马下滑:“不嘛,我还要骑叔叔的挟翼。挟翼真的跑得好快!”
央宗一掌打在达娃的脸上,吼道:“我说不准你再见这个人!”
达娃显然从来没有受过如此粗暴的对待,“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同时伸出双手搬救兵:“叔叔、叔叔!”央宗不免更气,又一掌打在达娃身上。
莫天悚叹息一声,走过去抱起达娃,轻声道:“你对我有气,也别撒在孩子身上!”
央宗恶狠狠地瞪莫天悚一眼,马鞭子重重落在马股上,像她来的时候那样迅速地飞驰而去。
莫天悚看着还在抽泣的达娃,不禁再叹一声,抱着她一起上马,缓辔朝回走,费不少力气才让委屈的小女孩重新露出笑容。
回去后没看见央宗,但一度失踪的何戌同和八风都回到院子里,莫天悚将达娃交给性格最是开朗的滔风照顾,面无表情地道:“小同,我有话问你!”
何戌同很惶恐,跟在莫天悚身后,刚进房间就道:“三爷,我什么也不知道,都是法王安排的。”
莫天悚冷哼一声,缓缓道:“不准出去,拟一份发展双惠昌的计划给我!”起身又走出去,本来正在逗达娃的八风一下子全停下来,一个个噤若寒蝉,就连达娃也感觉到气氛异常,静止下来。莫天悚一看就来气,冲达娃招招手:“来,叔叔带你去找你阿妈!”
但达娃显然很习惯和陌生人待在一起,小脾气也满大的,噘嘴道:“阿妈打我,我不要她。叔叔,你带我去找汪达爷爷吧!”
莫天悚暗忖去问问汪达彭措也好,点点头,牵着达娃的小手一起朝阔罗岭寺走去。八风全体在后面跟着,就只是还有点害怕,落后长长的一段路。不知为何,知道达娃是央宗的女儿后,莫天悚一点也不嫉妒,反而更是喜欢,小心翼翼讨好巴结。一路之上两人有说有笑的,达娃已经和他非常亲密了。
热贡在阔罗岭寺门口等莫天悚,在央宗的护卫队长旦真牵着达娃的手离开以后,告诉莫天悚,汪达彭措此刻在喇嘛庙后面的那棵大柏树下。
莫天悚迟疑一下问:“韩昕是不是也在柏树下?”
热贡摇头道:“韩昕一个人在经堂里。法王是被她赶出去的。”
央宗还是和当年一样,不管是皇上还是法王,照样发脾气。莫天悚的心一下子就热起来,犹豫片刻,却不敢去找央宗,只好去柏树下找汪达彭措。
汪达彭措原本正和一个喇嘛说着什么,看见莫天悚过来,喇嘛立刻转身离开了。汪达彭措也转身背着莫天悚,很大声地充满感情地吟诵道:“压根儿没见过最好的,也省得情思萦绕。原来不熟也好,就不会这般颠倒。(注)”
莫天悚发晕,忍不住叫道:“阿尼法王,你究竟什么意思?”
汪达彭措这才回头,笑呵呵的:“你也知道央宗有多厉害,她不让我们告诉你,没人敢告诉你。见谅见谅!”
莫天悚一阵沉默,略微犹豫,还是问:“央宗怎么没在建塘官寨?又怎么会去双惠昌?”
汪达彭措轻声道:“你不可能没有想到,央宗去双惠昌的原因我刚才念的那首诗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达娃翻译成汉语是月亮的意思。尼玛翻译成汉语是太阳的意思。达娃是央宗收养的,是天上的太阳送给她的礼物,是最美丽明亮的月亮。至于韩昕这个名字,则纯粹是她取来哄骗你的。这次是左顿仁波切和我合伙才把她骗来。天悚,你要把握机会。”
莫天悚不禁想起多年以前央宗出的上联,“一月阴圆缺”,达娃这名字包含太多的内容,着实一呆,垂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汪达彭措拍拍莫天悚的肩头:“你不是想扩大双惠昌吗?央宗一直和皇上的关系非常好。”
莫天悚本能地瑟缩一下,昂首坚定地道:“不,这次我再艰难也不会利用央宗!”
汪达彭措道:“央宗去双惠昌之前曾对左顿仁波切说,她从前总给你帮倒忙,又没能守住义盛丰,这次要好好帮你支撑起双惠昌。她做到了,且做得很好。说不定她心里是非常希望被你利用,这表明她能够帮你!”
莫天悚再一次低下头,不敢看眼前这位睿智而慈祥的长者。
汪达彭措又道:“已经很晚了,央宗今天不可能离开。去看看她吧!”见莫天悚站着没动,不禁皱眉,又吟诵道,“我修习的喇嘛的脸面,不能在心中显现;我没修的情人的容颜,却在心中明朗地映见。”
莫天悚忍不住嘟囔道:“法王,这是一个喇嘛该说的话吗?”
汪达彭措轻声道:“央宗从草场回来的时候让我给她剃度,我告诉央宗,我们宁玛派不禁止僧徒娶妻生子。‘黄昏去会情人,黎明大雪飞扬。莫说瞒与不瞒,脚印已留雪上别怪他风流浪荡,他所追寻的和我们没有两样。’天悚,尼玛和达娃就是央宗的全部,你还不明白吗?去找她吧!”
想起央宗曾经两次失去孩子,她是无法忍受寂寞才收养达娃的吗?莫天悚垂头盯着地面,中气不足地嗫嚅:“可是巴桑旺堆怎么办?”
汪达彭措微笑道:“你为何不去问央宗?央宗会告诉你的!”
莫天悚的心乱成一团,又想起京城里的倪可和尚未谋面的莫霜飞,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没有去找央宗,独自回到房间里。
注:这首诗和下面汪达彭措念的另外两首诗,都是六世****喇嘛仓央嘉措(16831706)所做。本书没有设定具体年代,在有意回避了锦衣卫东厂等一些特别明显的时代事物的情况下,大体是按照明朝写的,不过把明朝前后发生的事情都集中在一起了。明初还没有****封号。仓央嘉措是清朝康熙年的人,逻辑上汪达彭措不可能知道他写的情歌。只是纪沫惊诧于严禁僧侣结婚成家格鲁派大活佛敢于写这样的东西,更惊诧雪域高原上这位放荡不羁的法王的细腻和多情,非常惋惜他名为政治宗教领袖的****喇嘛,却有名无实来不及吐露芳华就已凋谢的悲惨命运,还是用了他的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