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莫天悚把石兰的东西都搬来自己房间,气得萧瑟吹胡子瞪眼。莫桃和映梅都表现出异常的宽容,一起劝可萧瑟半天。可萧瑟就是想不通,第二天一早又跑来找莫天悚,摇头晃脑道:“无狂放气,无迂腐气,无名士怪诞气,方称达者!”
莫天悚微微一笑:“有诵读声,有纺织声,有小儿啼哭声,才是人家。先生请自便,学生要去看凤飞。”躬身施礼,走了出去。
萧瑟跌足捶胸,仰天长叹:“红颜祸水,红颜祸水!”
映梅缓步踱过来,好笑地道:“平庸是福!你和沛清从前费了多少心思,不就希望他能如此吗!现在他真如此了,你为何又这样生气?”
萧瑟语塞,痛心疾首嚷道:“眼不见为净!我去收拾东西回去。”
映梅四处看看,没有外人在场才压低声音道:“你没看出天悚此刻的容貌像谁吗?无涯子为何一直留龙王住在天悚京城的家里?天悚若复出,能不管三玄岛的事情吗?难道还真让天悚去帮无涯子?我倒是真觉得天悚真能在这里隐居也很不错。我不方便,你抽空给玉卿夫人写一封信,让她心里有个数,千万别再刺激到天悚才对。”
萧瑟更是无语以对,沉默良久,气势汹汹道:“我不和你说,我去锄地总可以了吧?”果真去找来一把卷边的锄头,累得汗流浃背,将百忍庄种的鲜花全部锄掉,午饭也赌气没吃。
晚上莫桃回来看见,啼笑皆非,将莫天悚硬拉到挟翼和阿尔金面前:“一起去跑一跑如何?”
莫天悚还是提不起兴致。可挟翼和他亲得很,一个劲地蹭。莫桃笑道:“我又不劝你什么,别让挟翼失望,好不好?”莫天悚低头看着地面:“该吃晚饭了!”莫桃早翻身骑上阿尔金,扬眉道:“我们兄弟出去,难道还打不着两只野兔果腹?来吧!”抓起挟翼的缰绳递在莫天悚面前。莫天悚也终于上马。
出门后,莫桃带头朝荒野跑。两匹马放开四蹄,只片刻时间就将九龙镇远远抛在身后,刚刚起更,他们已经到了邻近的索佤镇。莫桃指着夜色中的小镇笑道:“当年我自己跑到这里来找大嫂,被蛊苗追。还是你把蛊苗赶走的呢!当时要不是镇子上的人给蛊苗指路,凭我对这一带地形的熟悉,蛊苗根本追不上我们。想不想报仇?”
莫天悚困惑地问:“你说了这一大堆,究竟想干嘛?”
莫桃拉着莫天悚一起跳下马,压低声音神秘地道:“想不想去偷两只鸡吃?”
莫天悚失声道:“你拉着我跑了几十里路,就为做贼?”
莫桃不答,拉着莫天悚一溜烟跑进镇子里。以他们两人的身手,偷两只鸡那还不是探囊取物一般。只一会儿功夫,便一人胳膊夹着一只鸡回来。又骑上马。这次莫桃是朝普维山跑的。快三更的时候,到了一个小山谷。莫桃放开挟翼和阿尔金,去收集了一些干柴,点燃一堆篝火,准备烤鸡吃。
莫天悚好久没有快马奔驰,这一跑倒也畅快,兴致终于被调动起来,将两只鸡开膛破肚,用树枝穿了,放到火上去烤,兴致勃勃地笑道:“记得当年在幽煌山庄,我和大哥一起去偷了一块人家过年的腊肉,就是在这里烤的。后来你过来发现,打得我鼻青脸肿的。”说完便想起狄远山已经作古,不禁长叹一声。
莫桃目光炯炯地沉声道:“你说大哥若看见你这样,会不会心痛?还有八风先生,辛辛苦苦教导你二十年,为的是什么?”
莫天悚不出声,扔掉手里的鸡站起来,跨上挟翼风驰电掣而去。莫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却没有追他。
第二天,莫桃没出门,一直在书房里等。没等来莫天悚,却先等来向山和一份噩耗。夏锦韶上书说项重军队严重扰民,“肆焚掠。东南民既苦倭,复苦兵矣。”皇上一怒之下,革去项重总督备倭之职,家产全部充公,项重押赴京城候审。福建和浙江又成了夏锦韶的天下。
项重素来极重军纪,“苦兵”的显然不是“东南民”莫桃看得是又气又堵又无奈,喝光一大坛子酒,找来一本佛经工工整整抄录。忽听莫天悚道:“放下屠刀,是否真的能立地成佛?”莫桃抬头一看,莫天悚浑身脏兮兮的站在门口,显然刚刚才回来,忙放下毛笔起身让座。
莫天悚也不客气,坐下道:“知道项重败在哪里吗?”
莫桃道:“是夏锦韶太坏,陷害完一个又一个!”
莫天悚摇摇头道:“错,是朝里无人没法做官。夏锦韶的老祖宗是开国元勋,他们家在朝廷中朋友众多,帮他说话的人就多。你看,何西楚朝里无人,一道寻常奏折把自己一家都断送了!当初孟道元和历瑾一起去抗倭,且历瑾是正职,孟道元仅为副职,真要论罪也是历瑾更重,至少两人也该一样,可是皇上将我的官职一捋到底,周洪也贬为庶民,只有历瑾虽然也被削爵赋闲,但还是京官,就因为历勇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项重不过一奴仆也,朝里有人吗?自然是斗不过夏锦韶的。”
莫桃皱眉问:“你的意思是?”
莫天悚拿过一张莫桃抄经文的金粟笺,提笔写下一副对联,递给莫桃笑嘻嘻道:“请二爷指正!”
这是一副老掉牙的对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莫桃更是糊涂,将对联放在桌子上,一点也摸不着头脑地问:“天悚,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明白地告诉我好不好?”
莫天悚淡淡道:“这是至理名言,被很多士子奉为做人准则,但真正知道其中含义的恐怕没几个人。‘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谁不知道海大因能容?可什么才是真正的‘容’呢?大海没有因为河水或者江水里面有太多的泥沙,有死鱼臭虾,非常肮脏而拒绝江河,追求洁身自好只接纳清澈的溪流。藏污纳垢是为‘容’也!这就是墨子说的,‘天地不昭昭,大水不潦潦,大火不燎燎,王德不尧尧者,乃千人之长也。其直如矢,其平如砥,不足以覆万物。是故溪陕者速涸,逝浅者速竭,桷者其地不育。’”
莫桃当即听傻了,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莫天悚却还没说完,接着又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说得多好!你可曾见过悬崖峭壁上能长出参天大树的?但凡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树都虬屈蜿蜒,尽管在奋力向上,可就是长不高。盖因风大雨大,难得臂助,全是阻碍也!欲望是什么?是动力,是追求!若只求粗茶淡饭,刚则刚矣,废也废矣!至少你就该老实本分地好好锄地,不该还惦记着倭寇,惦记着夏锦韶!你想去打倭寇,想给大哥报仇难道不是一种欲望?”
莫桃这下真的晕了,喃喃又道:“天悚,你究竟什么意思?”
莫天悚抬起头,笑着淡淡道:“我复出可以,但你要负责去把追日、春雷和黑雨燕都请回来。黑雨燕嫁的是不是汇泰钱庄的少东覃玉菡?我可是记得朝廷每年的漕运汇兑都是汇泰在做。汇泰为何能得到这样好的买卖?概因汇泰的后台老板乃是现任兵部尚书,济国公范书培。而这个范书培正好是夏家的世交,夏锦韶每次进京都是住在济国公府。泰峰已经很糟糕,名声也臭了,短时间内重新崛起比较困难,也没有太多本钱,且会引起龙王的注意。我们不如换一门生意来做做!既然你让我出来就别看不惯。我要吃掉这个汇泰!你去给追日和春雷赔罪的时候,顺便让黑雨燕来九龙镇见我。有没有问题?”
莫桃急道:“天悚,我们实际并不像你见到的那样穷困。高立丰和万俟盘也从来没有背叛过你。是我授意高立丰另立门户,建立兆丰典当。这样当铺挣的银子就不用给龙王了。万俟琛过世后,万俟盘确实回去经营万俟家的万顺马帮,但我们现在拥有万顺马帮五成股权。药铺生意不好以后,运药的生意也就不好了,多亏万顺是做茶叶的,不然马帮肯定赔钱。其实我就只是把药铺丢得比较干净你知道,这一部分是田慧和向山管的,又和暗礁的关系紧密,加上舅舅曾在归一丹里作假”
莫天悚微笑摆手道:“不用说了!我早猜出来。除万顺马帮以外,你还有一个非常赚钱的双惠昌马帮。若非如此,你去哪里弄银子放在银窖中?又怎么用得起名贵的金粟笺?但仅仅是这样还远远不够!我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全天下最有钱的人!打仗打的是什么?归根结底是银子!桃子,你若还想去打倭寇,就得全听我的!”
莫桃还是显得很迟疑:“你要挣钱,也没必要吃掉汇泰吧?你难道不知道黑雨燕的相公就是汇泰的少东家覃玉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