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翩然就像是没有听见莫天悚的话一般,继续拿出一个黑瓷兔毫茶罐,一对景德镇的白瓷盖碗放在茶盘上,接着捧出一个装水的白瓷罐,将罐子中的水注入铜壶,用一根树枝挑着铜壶放在火上去烧,轻声道:“罐子中装的是中冷泉的水。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试十分之茶,茶只八分耳。所以泡茶水最要紧”
这明明就是王顾左右而言他!莫天悚越发觉得梅翩然是故意的,更是失望,不觉有些发火,沉声打断梅翩然的话:“不要给我讲茶经。我是乡下小子,听不懂!不如我们还是对子!”又念道,“蝴蝶梦中蝴蝶舞,无影无形。”
梅翩然抿嘴笑道:“少爷今天是跟蝴蝶较上劲了。再要说蝴蝶,我可是要被你吓跑了。所以我只好对,杜鹃花里杜鹃啼,有声有色。”
莫天悚悲从中来,紧盯着梅翩然茶色的眸子愤然道:“你是要告诉我杜鹃悲啼不如归去吗?你又要离开了吗?上次你是‘无声有色’的逃跑,这次你是要来一次‘有声有色’的逃跑吗?从小到大,怎么就是没有一个人肯给我讲讲真话!父母是,家人是,老朋友是,新朋友也是!翩然,你就是当年的小可怜对不对?你是专门来找我的是不是?你我认识也该快十年了吧?我自问待你不薄,你就不能对我讲点真话?”气冲冲站起来就朝外走。
梅翩然放下茶壶追过去拉住莫天悚。莫天悚一甩,挣脱她继续朝外走去。梅翩然黯然叫道:“少爷说得没错,我就是当年的小可怜!我不是人而是一个妖精,怎么敢轻易说出来呢?”
莫天悚猛然转身把梅翩然搂进怀里,哽咽道:“当年我看见你给我留的字,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蝴蝶。翩然,你走了以后,我再找不着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你好狠心,怎么过了这么多年才来找我?”
梅翩然心中发酸,依偎在莫天悚怀里轻声道:“其实我每年都会去幽煌山庄。只是一来进不去你们山庄,少爷根本就看不见我;二来我也是最近才能变化的,从前就算进去山庄,少爷也认不出我。”
莫天悚非常感动,握住梅翩然的手皱眉道:“我们山庄有什么?你怎么会进不去?”然后又叹道,“难怪你要说,‘年年都是白来。’我也真是傻,明明时刻都惦记着你,竟然从来也没有注意山庄外那些飞舞的蝴蝶。”
梅翩然愕然道:“少爷不知道吗?幽煌山庄中有很多地方都压着你爹当年画的符箓,组成一个九宫八卦阵,像我这样的妖精,不是有人带,根本就进不去。当年的洪独秀想勒索你们,都只能在山庄外面胡乱抓一个教书的郎中充数。”
莫天悚一愣,又触动愁肠,黯然道:“原来他和曹横一样,也会画符!你知道莫老庄主不是我爹,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以后别再把他说成是我爹。他已去世多年,他画的符箓还能有效果?翩然,幽煌山庄和我已经没关系。不如我们一起去你家里。你家在什么地方?一定是一个鲜花永远盛开的美丽地方吧?”
梅翩然拉着莫天悚回到火堆旁坐下:“符箓时间长了的确会失去效果,但萧八风一直都在帮莫老庄主维持符箓的法力,所以山庄的符箓依然很厉害,加上我当年给你传音消耗太大,功力一直没有完全恢复,也不愿意硬闯你们山庄的符箓阵。”
莫天悚恍然大悟大叫道:“原来当年是你提醒我柳妈有问题的!那时候你就会说话了?我什么事情都告诉你,你怎么也不回答我一声?”
梅翩然苦笑:“我那时候很弱,要真和你讲话,即便不把你吓死,萧八风知道后也容不下我。”
莫天悚不悦地道:“你怎么这样说?我现在没有被你吓着,当年也不会被你吓着。我那时候就知道你不一般,才把所有的心事都将给你听。你以后也不许有事情再瞒着我!”
梅翩然有些心虚,掩饰性拿起刚才的树枝,又挑着铜壶在火上烧水,微笑道:“别生气嘛,当年传音的事情我不就自己招供了?你不知道,也不全是我不愿意和你说话,我那时候和现在不同,说话非常费力。就因为给你传音,在走的时候想和你说话都没有精神,才只好在雪上写字的,你还要怨人家。”
莫天悚歉然道:“是我不好,你也别生气!”看梅翩然烧水非常费力,摇头笑道,“天底下有你这样烧水的人吗?”起身捡起三根比较粗的树枝,捆成一个架子,把铜壶吊在架子上烧水。
梅翩然轻松多了,靠在莫天悚的肩头上笑道:“我刚才也是看你太生气,一时情急想请你喝茶,就忘记搭架子了。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少爷,我这铜壶中可是我特意从天下第一泉,扬子江心镇江中冷泉取来的水,茶罐中也是专门给你准备的极品蒙顶黄芽。你要再说什么你不懂茶之类的话,后就再也不给你泡茶了。”
莫天悚连忙赔礼:“大人不计小人过,在下以后不敢了!我一直都还记得上次喝的青城雪芽,简直是魂牵梦萦,天天都在盼着再喝你亲手泡的茶呢!”
梅翩然失笑道:“你啊,上次还老实,刚才也不错,这会子知道了人家的身份,说着说着又开始油腔滑调,早知道还是不告诉你的好。”揭开火上的壶盖查看,水正好开始起蟹眼泡,便提下铜壶向盖碗中注满水,打开茶罐,舀出一些茶叶先给莫天悚看。茶叶的外形扁直,色泽微黄,芽毫必露,甜香浓郁,果然是极品的蒙顶黄芽。
莫天悚道:“红叶给我带了一些蒙顶黄芽来,我也还一直留着想和你一起喝,没想到你也准备了蒙顶黄芽。这是不是叫做心有灵犀一点通?”
梅翩然把茶叶加进盖碗中,盖上茶碗上的小盖子,捧起来把盖碗递给莫天悚,轻声道:“少爷,你的心情看起来比刚才好多了。你若是答应我再不生气,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情。”
莫天悚拍胸保证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介意,男子汉大丈夫,说不生气就不生气,你说吧。”
梅翩然低着头缓缓道:“你离开以后,莫桃和莫素秋也跟在你们后面进入云南,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十八魅影中的五鸟。”
莫天悚立刻把保证丢去九霄云外,沉下脸道:“庄主已经完全站在曹横一边了,居然亲自带着五鸟来跟踪我?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倒是想去和他再好好较量一下,看看他吃下乌昙跋罗花的叶子后,究竟是多了些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洞穴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地下世界,一个看不见一点阳光的洞穴更是一个黑暗的封闭世界。
莫桃睡醒以后睁眼看四周都是黑漆漆的,认为天还没有亮,翻身打算再接着睡,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一堆厚厚的茅草上,清醒过来,记起来这里以前发生的事情,坐起身来,瞪大眼睛朝黑暗中看去。黑暗对他就像是白昼一样,周围的景色纤毫必现。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溶洞,洞顶高的地方离地有十多丈,倒吊着许多千奇百怪的石钟乳。洞中宽的地方至少有二十多丈长,莫桃一时也估算不出来,只知道反正不短。洞底有一条小河静静地淌着。
莫桃坐在一个巨大的钟乳石莲花台上。莲台有一个房间那么大,显然是被人修整过,顶部平坦微有内凹,与一般石钟乳向外凸起石笋非常不一样。茅草显然也不是这里的东西,乃是有人特意给他布置的床铺。
旁边还放着一排九个和莫桃站起来一样高的巨大酒罐,莫桃就算是泡在酒里面洗澡也不显得挤迫。尽管酒罐口用红布封着的,依然散发出浓烈的酒香。除此之外,莫桃竟没找着任何其他可以吃的东西,只看见一个手柄非常长,显然是给他舀酒用的竹制酒提子,此外就是一把看来很普通的大刀。
莫桃的心情顿时变得很沉重。他一点也不喜欢自己能在黑暗中清晰地看见这一切。他不喜欢自己拥有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拥有的能力!想到昨天用渔网捉他的那个白发老妇人,没有一点喝酒的心思,气急败坏地大声吼道:“老妖精,你在哪里?出来!我们公平的较量较量!”
声音消失在黑暗中,没有任何反响。洞中除几只到处乱飞的蝙蝠以外,似乎就只有莫桃一个人。
莫桃昨天骂半天,“老妖精”都没有任何反应,也知道光骂没有用。抓起旁边大刀想去找出去的路,愕然发现刀的份量极轻,拿在手里几乎就没有感觉。莫桃的刀法走的一直是轻盈路子,每次买刀都选的是薄刃快刀,还从来没见过份量如此之轻的大刀。即便是切菜的菜刀也会比这把刀重很多,这多半仅仅是一件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