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慧在凌辰身边坐下,幽幽道:“你说得不错,三爷才是在孤云庄和我们一起长大的兄弟,昔日在九龙镇二爷遇见我们,非骂则殴。五凤死了,我很伤心,这些日子总是想起三爷当初在昆明说的话。希望在二十年、三十年以后,大家还可以聚集在一起喝酒,不必像以前那样,需要不断去熟悉一个叫老名字的新面孔。我不知道你听了这话之后有什么感觉,反正我是被这句话深深打动。二爷的脾气是不好,然你是亲眼看着他如何决绝地不计后果地想摆脱乌昙跋罗花,就该知道这种花在他心里的份量有多重。三爷的手段你、我、二爷都非常清楚,可二爷还是肯放弃和三爷的赌赛千里奔波来救你,不知道二爷对待敌人会不会也是如此?你公然和二爷叫板对抗,是个男人就会生气。二爷说你几句,你不也生气了吗?”
凌辰默然良久,嘟囔道:“可是我杀罗天没有错!”
田慧轻叹:“你如此恨罗天,心里想的一定是小妖。可你回去以后拿什么面对小妖?有一次二爷对我说,老夫人领着他们祭祖时说不要他认祖归宗。大爷姓狄是因为继父姓狄,三爷姓莫是因为生父姓莫,他自己仅仅是姓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罗天是罗家唯一的根苗,二爷既然认映梅禅师做爹,自然将自己当成是罗家人,维护罗天也在情理之中。就像莫离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们还是要维护她一样。三爷处理外人手段何等凌厉,居然也就听我们的劝留下莫离。你仔细想想,他对自己家里以外的人什么时候手软过?”
凌辰又火起来,怒道:“连你也要维护罗天吗?傻子都知道,二爷喜欢的一直就是林冰雁!”
田慧摇摇头,冷冷地道:“不,我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想杀人。不过你用不着担心,三爷一定会为你出气,绝对不会放过罗天,了不起就是因为顾忌二爷而留下罗天的性命。你应该知道,身败名裂对罗天这样自诩为少年侠士的人来说真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南无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就是我们自相残杀。凌辰,我们不能让罗天躲在一边看笑话。”
凌辰又沉默半天,迟疑道:“那你是不是想叫我去给二爷赔个不是?”
田慧苦笑,轻声道:“你跟二爷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他那个人?气头上他是火气大,上次在扬州,连三爷都被他打了八十板子,可他也真的拿你当亲兄弟对待。不信你就看着吧,等他气消下去,肯定心疼你,说不定一会儿就会主动来给你赔不是。只不过他不见得能拉下脸来,必定找些借口。”
正说着呢,向山掀帘子进来,赔个笑脸将一包药送给凌辰身边的伍定:“二爷让我送来的。说今天大家都累了,晚上他守夜,大家尽管放心休息。”
莫桃带的药也是莫天悚配制的,十八卫各个身上都有。田慧轻声道:“我说的吧!什么叫大家休息,其实就是叫你好好休息养伤。幽煌山庄和孤云庄所有的人加在一起,最没虚假的非二爷不属。”
凌辰想自己毕竟是以下犯上,有些不安起来,费力地爬起来:“二爷身上的毒还没清呢,背后的伤口也还没有收口,怎么能让他守夜呢?多少刀山火海我都经历过,这点伤算什么?我去守夜。”
几个十八卫都急忙说自己去守夜,田慧却拉住众人,任由凌辰独自出去。结果当夜莫桃和凌辰一起守夜,两人背靠背,还是谁也没理会谁。
第二天上路的时候,莫桃执意将挟翼让给凌辰骑。路上还总叫大家走慢一点,中午未到,听和戎说路边有几户人家,莫桃又提出要休息打尖。吃过午饭,莫桃还说没休息够,一点也不急着上路。但凌辰可着急了,主动拉着莫桃的手道:“二爷,你摸摸我身上的伤疤。这点小伤真的不算什么。我们走快一点好不好?”
沙漠里比不得上次躲避唐士侠的丘林地带,一点吃的东西也不能提供,且没有水。要命的干渴和饥饿很快消耗掉莫天悚仅存的最后一点点体力。他没力气再油嘴滑舌,随着希望越来越渺茫,他的耐心也越来越少,早把倪可一个人远远丢在身后,心里倒宁愿被雪笠抓回飞翼宫去,自少能做个饱死鬼,而不必在沙漠里一点点变成干枯的人干,可惜雪笠再也没有出现过。
莫天悚当然不会知道,孟绿萝还一心指望莫天悚能去飞翼宫解读《天书》,听从曹横的建议,在莫天悚抵达飞翼宫之前,要通过一连串的打击来摧毁他过人的意志力。当初在上清镇,曹横杀害金木水火土除了吸引大家在注意力方便他盗白玉石板以外,一个目的是拖延时间,因为飞翼宫并非人人都希望莫天悚抵达解读《天书》,另一个目的就是间接打击莫天悚;诸葛青阳也是曹横杀的,一个目的是帮蔡步亭报仇,让蔡步亭能死心塌地,另一个目的也是打击莫天悚;曹蒙去杀凌辰和十八卫一个目的是削弱莫天悚力量,另一个目的依然是想打击他;这次绑架倪可也是同样的目的,孟绿萝早吩咐雪笠好好“照顾”倪可。
雪笠恨透莫天悚,父女一心,都不希望莫天悚能去飞翼宫。她没有想到莫天悚会只带着那样少的御林军找上沙盗,战事完全是一边倒的局面,直接杀死莫天悚怕回去以后被孟绿萝责备,但莫天悚自己死在沙漠中,孟绿萝却怪不着她。她把莫天悚和倪可一起抛弃在沙漠中,想象着日后梅翩然看见莫天悚和倪可死在一起会怎样的痛心,心里竟然甚是畅快。
倪可长这么大没吃过这样的苦。上次在山东,她累了后一直是莫天悚背着她在走,感受到一个男人能带给女人的无比的坚实感,从而认定莫天悚是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足可倚靠的男人,在心里留下抹不去的印记。这次莫天悚像天神一样突然降临,杀得沙盗血肉横飞,无疑再一次加深这个印记。但是倪可很快发现沙漠里火辣辣的太阳把莫天悚的柔情蜜意蒸发一空。那个男人丢下她自己消失在沙丘的后面,连影子也看不见了。绝望不费吹灰之力攫夺了倪可疲惫的身心,爱情像水中的月亮一样仅仅看着美好,却只是虚幻的影子。倪可再也迈不动步子,一头栽倒在沙子上。
莫天悚一心只想找到出路,暗忖倪可走得太慢,两个人在一起很可能大家都活不了,该让她在原地等,自己一个人走,找到路再回来接她。回头正要告诉倪可,才发现倪可没有跟上来,大惊失色,急忙返回去找。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居然再一次施展出轻功。
黄昏时分,他终于看见倪可,倒在沙子上一动也不动的。莫天悚更惊,非常内疚自己居然过那么久才注意到倪可没跟上来,连滚带爬地飞奔过去,惊恐地发现倪可连眼睛也闭上了,一把将倪可抱在怀里,大声叫道:“倪可!倪可!”伸手去探鼻息,还好,倪可还有呼吸。
倪可缓缓睁开眼睛,看看莫天悚,露出一丝喜色,但紧接着又把眼睛闭上了。
莫天悚大叫:“倪可,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倪可闭着眼睛不肯再睁开,翕动着干裂的嘴唇幽幽道:“不,我很舒服。别叫我,我不要醒过来。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梦里还不让我和天悚在一起吗?”
莫天悚大恸,紧紧抓住倪可的手:“倪可,你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我是天悚。”
倪可终于再一次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莫天悚,眼睛里一下子就有了神采:“真的是你!我还以为你嫌我是拖累,自己走了!”
莫天悚放心不少,强压下失望的情绪,紧紧握住倪可的小手,笑道:“傻丫头,怎么可能?我是到前面去找路的。你放心,我们生同衾,死同穴。”
倪可笑了:“生同衾,死同穴。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找到路没有?”
莫天悚硬拉着倪可一起站起来,笑呵呵道:“自然是真的。我是什么人,当然找着路了。我就是回来接你的。”
倪可一下子精神起来:“真的吗?那我们快走!”
天很快就要黑了,莫天悚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万一倪可知道他没有找着路,心里的希望破灭,多半再也走不动,可真是死路一条,当下点点头。再也不敢放开倪可的手,牵着她一起朝前走去。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白天太阳如同火炉一般烤得人头晕眼花,夜里的沙漠又冷得像冰块一样。倪可很快知道莫天悚是在骗她,又走不动了。莫天悚已经不太敢把她一个人丢下,只得背着她走。他自己实际也非常疲惫,只是很清楚一旦连他也倒下去,那他们两个都永远也不可能再爬起来。可他的心里却越来越绝望,总想与其累死,倒不如躺下来歇歇,总归要死得舒服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