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阳光被树枝筛一遍后,落下来的便只剩下温暖,让莫天悚感觉很惬意。他头枕着马鞍,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草棍,闭眼舒服仰面躺在草地上,不无得意地在猜想央宗此刻是不是有能力进城。
昨夜他把挟翼留在城外,靠银簪子翻进牛井城。和建塘相比,牛井和汉族的市镇更接近。牛井比建塘繁华,朝廷对牛井也就比建塘更重视,不满意有土司这样的地方政权,另外派驻有官员。艾玉名义上是土司,但权力比多吉旺丹小很多,更像是一个大地主,他的收入除了一部分来自土地以外,很大部分都来自马帮,他的住所也不过就是比曹横的孤云庄稍微大一点,所以莫天悚闹起来也更容易。在把艾玉土司衙门闹得鸡犬不宁后,被几个白族武士追出城外,骑着挟翼丢下追兵,逃进这片安静的树林中。
不用回去看,莫天悚也知道,今天的牛井必定会对每一个进出的人都严格盘查。他想撇下央宗自己待一天,是有意如此的。央宗若是有能力进城,他便不用太担心央宗;央宗若是连城也进不了,目前在城外也比城里安全许多。
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响起来,是马蹄踏在落叶上的声响。莫天悚知道是挟翼回来接他了,还是躺着没有动,连眼睛也没有睁开,只是有些惆怅地低声道:“挟翼,翩然不在白水台,你说翩然此刻会在哪里呢?”
挟翼没有回答他,莫天悚只觉得一道热乎乎的气流喷在自己脸上,接着是一个热乎乎还湿漉漉的东西舔在他的脸上,急忙睁眼,正好看见挟翼用舌头卷起他嘴巴含着的那根细草送进自己的嘴巴中。莫天悚顾不得惆怅,一跃而起,摸着挟翼的耳朵笑骂道:“坏东西,这里到处都是草,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抢我已经吃到嘴里的?”
挟翼的回答是对着莫天悚喷出一个响亮的响鼻。莫天悚好笑地道:“坏东西,你有口气,嘴巴很臭呢!”挟翼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示威一样又对着莫天悚喷出一大口热气。
莫天悚失笑,认输了,去旁边的溪水中洗把脸。回来后才把马鞍和行李放上马背,拍着挟翼的脖子,又惆怅地问:“离这里不远的点苍山云弄峰山脚下有一个蝴蝶泉。挟翼,你说翩然会不会出现在哪里?趁着央宗小姐不在,我们今天去蝴蝶泉看看,好不好?”
挟翼立刻大点其马头。莫天悚不相信地问:“你也赞成我撇下央宗去找翩然?那你知道蝴蝶泉的具体位置吗?”挟翼先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莫天悚失笑,翻身跨上马背:“可惜我一点也不能肯定翩然是不是会出现在那里。不管怎样,我们都去看看再说。”
挟翼朝前飞奔,不一会儿就出了树林,朝着莫天悚昨夜和央宗投宿的镇子跑去。莫天悚急忙拉着缰绳道:“错了。不是那边,是这边。我们不找央宗,是去找翩然,要去点苍山云弄峰,你知道路吗?”
挟翼疑惑地回头看看,摇摇头。莫天悚失笑,挟翼再有灵性,到底只是一匹马,道:“我也不知道路,但我知道点苍山云弄峰应该是朝南走。一会儿遇见人以后,我们问问。挟翼,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你以后可千万别对任何人提起。”挟翼很高兴,点头朝着南方跑去。
没多久,他们就遇见两个赶路的年轻白族人。挟翼不用莫天悚吩咐,自动跑过去停下来。莫天悚问:“两位大哥,知道去点苍山云弄峰怎么走吗?”
其中一个白族人看莫天悚一眼,问:“你是去蝴蝶泉的吧?我们也是去蝴蝶泉的,我们一起走吧。”
莫天悚心中一动,又紧张又诧异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去蝴蝶泉的?点苍山云弄峰的地方那么宽。”
另一个白族人道:“听说从大前天起蝴蝶泉边就来了好多蝴蝶,比蝴蝶会的时候还多,还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在那里用笛子吹奏一首很哀伤的曲子。很多得到消息的人都想去看看。难道你不是吗?”
莫天悚早听说蝴蝶泉的大名,知道蝴蝶会是在每年的春季。每到春季,便会有成千上万的蝴蝶飞来蝴蝶泉边。大的大如巴掌,小的小如蜜蜂。有的在阳光下翩翩起舞,有的成串悬挂于泉边的合欢树上倒垂下来,五彩缤纷,以四月中旬蝴蝶最多。四月十五日被白族人定为蝴蝶会,周围的人都会来这里聚会,人与蝶共舞,对歌定终身。莫天悚一是好奇,二是尽管他已经知道梅翩然不是蝴蝶,还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将梅翩然当成蝴蝶,对蝴蝶始终有一种特别的牵挂,才想来蝴蝶泉看看的。但此刻乃是秋季,并非蝴蝶出现的日子。莫天悚一呆,心跳加速,一把抓住那人的手,急道:“你快告诉我,去蝴蝶泉到底怎么走。”
那人疑惑地看莫天悚一眼,道:“顺着这条路一直朝前走,在前面朝西转,过洱海就到了。”
他的话音刚落,挟翼早放开四蹄飞驰而去。中午,莫天悚已经渡过洱海,站在点苍山云弄峰脚下的蝴蝶泉边了。
蝴蝶泉是一个宽约两三丈的清泉。四周古树林立,浓荫蔽天。一株高大古树横卧泉上,树上果然倒挂着一串串的蝴蝶,从树顶一直挂到水面,连须钩足,缤纷络绎,五色焕然,但却不像春天的蝴蝶会那样有彩蝶飞舞。即便如此周围还是很是热闹,花丛中,树荫下,优美的歌声此起彼落,很多男女青年在倾诉衷肠,相互表达爱慕之情,但是却没有一个吹笛子的美丽姑娘。
莫天悚不禁非常失望,在蝴蝶泉边徘徊良久,不愿意离开。挟翼极具灵性,看看天色渐晚,周围的人也大都离开了,再不走就今夜就赶不回去了,用嘴巴含住莫天悚的衣服,把他朝回拉。
莫天悚惦记着央宗,也知道他必须赶回去,长叹一声,喃喃道:“翩然,是你不愿意见我,还是我自作聪明,这里的异常根本就不是你弄出来的?”上马正要离开,头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莫天悚听左顿说他近断时间头疼会加剧,已经尽量注意不动气,却没料到头疼还是会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一下子从马背上又栽下来,自己忍着疼拿出一颗药来吃了。抓着马缰绳还想上马,却因为疼痛太剧烈,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无法完成。最后抱着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还没有离开的白族人看见他的情况不对,都朝这么围过来。莫天悚戒心又起,不等有人靠近,自己挣扎着勉强爬起来。挟翼确实非普通马匹可比,竟然懂得卧下来。莫天悚急忙跨上马背,伏在马背上,伸手抱住马脖子,低声道:“带我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挟翼长嘶一声,驮着莫天悚站起来就跑,转眼就把蝴蝶泉丢在身后。莫天悚感觉安全多了,双手便越来越没有力气,终于一松手,又从马背上掉下来。挟翼朝前跑几步,又倒回来,用头去拱莫天悚。
莫天悚抱头苦笑道:“挟翼,你让我歇一歇。”
“这里又没有人,你的苦肉计演给谁看?”
莫天悚愕然抬头,却是他等了半天的梅翩然终于出现,但神色显然不太好,茶色的眸子一片寒冰。
挟翼看见梅翩然就过去在她身上蹭,和她很是亲热。莫天悚奔波几百里,等了半天就等来这样一句话,大怒道:“挟翼,我们离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跳就上了马背。
可惜挟翼却不肯听他的,还挨着梅翩然不肯离开。莫天悚更气,头疼也就更厉害,眼前一黑,又一头从马背上栽下来。这次不等他落地,梅翩然便伸手接住他,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吼道:“你装头疼就装头疼,干嘛总是表演摔跤?万一真的摔着怎么办?人家已经出来了,你还想怎的?”
莫天悚紧紧抓住梅翩然的手,狂笑道:“你以为我是装的?你说我不相信你,你又何尝相信过我?放开我!”心头实在是太气,一口鲜血喷出,晕倒在梅翩然怀里。
这下梅翩然急了,抱着莫天悚哭道:“可是你这样骗过卓玛一回,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嘛?”轻轻把莫天悚平放在草地上,拿出笛子用心吹奏起来。
月亮爬上夜空的时候,莫天悚终于醒了,头疼也终于过去,一醒来就听见一阵悠扬的笛声,如梵唱一般令人心境平和,睁眼便看见梅翩然还在吹笛子,眼眸里的坚冰早被融化成爆发的山洪,衣襟湿了好大一块。
莫天悚心中一阵悸动,怒火便全部都没了,坐起来伸手擦去梅翩然的泪水,低声道:“翩然,你一直在吹吗?”
梅翩然抓住莫天悚的手,放下笛子,欣喜地问:“天悚,你不怪我了吗?你头还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