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悚道:“貘君认为,峚山是阴,而西玄山是阳,阴阳互根,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平衡为要。还记得卡瓦格博的‘双厄’之灾吗?自然原本是一个平衡的整体,任何人只要破坏这种平衡,必然遭受自然的报复。人类社会也是这样的。你看历朝历代,但凡开国之初,政治都比较清明,军队也是战无不胜的。然而经过一系列的战争,所有的反对者都被镇压后,腐败不可避免地孳生出来,军队的战斗力也一天不如一天,最后被新的朝代所取代。周而复始,秦汉唐宋,无一例外地都没逃脱这种宿命。多难兴邦,要维持千秋万代的唯一法宝不是把所有的对手都消灭,而是留下对手,磨砺自身。因此我以为貘君说这话不是在唱高调,而是真正的大智慧。我相信他的这个智慧是从蕊须夫人那里得到的。如果不是当年无涯子硬要砍伐丹树,这次蕊须夫人也不会支持顾毗鹊占领西玄山。”
莫桃听得的眼珠子都鼓出来,喃喃道:“你说的可是无涯子下树洞的事情?那无涯子当年究竟做过什么?现在西玄山被顾毗鹊占领,也已经打破平衡了啊!”
莫天悚正色道:“桃子,我的这些想法连翩然都不知道,就只在今天告诉过你。我问过空竹,也直接问过无涯子,还曾经问过翩然,但始终没弄清楚当年无涯子究竟做过什么。后来我又去找中乙,激他开口,才约略了解。
“峚山一直是西玄山之患,无涯子初接岛主之位,知道了关于烛幽的传说,立下雄心壮志,要超度夸父和刑天,永远消除峚山之患。正好那时候蕊须夫人神功初成,竟然非常像传说中的鹄啸金轮,当即被无涯子当成大敌。
“于是无涯子无数次攻上峚山,想要消灭蕊须夫人,可惜都没成功。最惨烈的一战是无涯子率领西玄山弟子一直打到丹树下,可神荼和郁垒居然一起出手救了蕊须夫人。我不知道这两个东西是神还是妖,只知道他们早就可以幻化人形,喜欢吃鬼,一直在丹树下面过着优哉悠哉的日子,没想过要下山。
“这就像毒蛇的毒牙能制人于死地,但毒蛇生活在山里,你管它是杀老鼠还是吃小鸟,只要人安安静静地住在自己家里,毒蛇的毒牙不管多么毒,也伤害不到任何人。可偏偏就有人说毒蛇有毒,要去为民除害,最后丧命在毒牙之下,还要一口咬定说这是因为毒牙太毒的缘故。
“无涯子就是这样一个捕蛇之人。神荼和郁垒修炼成千上万年,岂是他能应付的?没两下子就快不行了。关键时刻,他的好多弟子和几个儿子、孙子一起出手,和神荼、郁垒同归于尽才救回无涯子。从那以后,神荼和郁垒元气大伤,失去幻化人形的能力,又变成苣荼蒿和畾螺。但无涯子伤得更重,西玄山精锐尽失,让原本不过是看守书房的中乙冒出头来,无涯子自己也身中冥毒,一直到空竹从西域带回乌昙跋罗花才彻底痊愈。最要命的是,潘家人在那一役里尽数丧命。”
莫桃不敢苟同,但也不想反驳,仅仅苦笑道:“这样说潘英翔不是无涯子的子孙?”
莫天悚摇摇头道:“听说潘英翔是无涯子收养的族孙,没比罗天大多少。他们三玄岛的道术练习得好,的确是可以让人活几百年都不死,但远远没达到长生不老的程度。无涯子好像是怎么也治不好自己的冥毒,身体越来越糟糕,才下决心收养潘英翔的。整个西玄山都拿潘英翔当潘家的独苗苗,宝贝得不得了。他们三玄极真天崇尚童子功,绝大部分人都是在道术有成以后才成亲的。从前罗天在上清镇的时候,不愿意和张惜霎定亲,这也是很大一个原因。
“你看潘英翔的样子年轻,听说他已经年过四旬,才当新郎官,还没来得及洞房,就被迫逃离西玄山。我要是他,也得发疯一样想回去,最少看看新媳妇是不是无恙。”
莫桃摇头:“这样说来,你是真的不想再攻打西玄山?那刑天和夸父怎么办?还有烛幽怎么办?你要如何对宇源和天师交代?还有七叔,天天都在桑波寨忙碌,帮你培养鱼腥虫,你又如何对他交代?天悚,因为貘君一番话,你就认定西玄山一直在骗你吗?其实我倒是觉得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仅仅是现在的事实,刑天和夸父真实存在,烛幽虽然我们谁也没看见,但那片血沁上的森森鬼气想必你也感受过。如果可能,我还是希望能超度它们!”
莫天悚颓然道:“我就知道你是这想法,所以我没敢和任何人说我的想法,宇源也不知道,天天还跑洞渊派去,企图说服叶法常能出力帮忙。”
正说着呢,巨风带着张宇源一起走进来。张宇源兴奋地道:“桃子,你也来了?”然后顾不上多说,拖一张凳子在莫天悚对面坐下,“三爷,朝廷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封叶法常为‘太微紫微左宫仙翁’。下一步我们怎么走?”
莫天悚也有些兴奋,忙问:“传旨的谁?有礼部的人吗?”
张宇源道:“有,朝廷还算是重视,派的是一个叫做于佩荣的六品礼部主事和文书房一个叫做王安的公公来传旨。天悚,王公公你很熟吧?他一听说你在海州府,还中毒腿不方便,立刻就要来看你呢!不是知府钱大人硬留下他,他就和我一起回来了。”
历勇就是文书房大太监,每日封进本章,一应圣谕旨意御批,俱由文书房落底簿发。是莫天悚最熟悉的一个太监部门。王安是历勇心腹,当然和莫天悚很熟悉。莫天悚便笑起来:“既然是熟人,怎么的我也该稍尽地主之谊。今天太晚了,明天我请王公公和于大人小酌。桃子,你负责去通知空竹。于佩荣应该是他的老部下,大家见面叙一叙。”
莫桃一愣,皱眉道:“天悚,空竹恐怕不适合露面。”
莫天悚微笑道:“三玄岛是他们的事情还是我的事情?空竹不适合露面就算了,我也没心思花银子劳神费力地请客!”
莫桃气结,莫天悚这不明明是给自己找理由不打三玄岛吗?
张宇源有些莫名其妙的,尽管也知道空竹不适合与官府打交道,但看莫天悚和莫桃神色不对,还是道:“桃子刚刚到,旅途劳顿,还是我跑一趟溪岗村吧!”
莫桃暗忖张宇源根本就没弄清楚状况,去找空竹也没用,倒不如自己跑一趟,全盘相告,让空竹自己拿主意。起身道:“还是我去吧。天悚,我可能会吃过晚饭才回来,你别等我。”
莫天悚道:“放心吧,有翩然陪我,你明天才回来都没关系。”
莫桃又好气又好笑,啐道:“我知道了,即便是回来,也不来打扰你!宇源,我们走,让他自己待着。”
张宇源起身焦急地道:“天悚,你还没说下一步我们怎么走呢!”
莫天悚伸个懒腰道:“尤郎中也差不多该到了,明天再说吧!”
张宇源自然不可能耽误他拔毒治腿,只好和莫桃一起离开。
没过多长时间,熏风陪尤刚一起进来,一边帮着尤刚给莫天悚贴膏药拔火罐,一边有些着急地小声问:“爷,二爷也已经亲眼看见爷的腿的确不能动,是不是可以服用火精了?”尤刚也担忧地道:“虽说三爷功夫深厚,但这冥毒非同小可,拖久了不好!”
莫天悚却道:“再等两天吧!阿熏,一会儿你悄悄去找王公公。问问他知不知道娄泽枫的那个儿子娄致远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熏风诧异地问:“爷怎么突然想起他了呢!”瞥见莫天悚不太高兴,也不敢再问,治疗完了立刻就去找王安。
莫天悚冥毒未清,总归不如平时有精神,拔完火罐也没起来,躺在床上假寐,没多久竟真的迷糊过去。睡梦中觉得双腿都被人压住,一惊醒过来,坐起来才看见不过是莫桃和梅翩然一边一个,正利用天一功帮他按摩疗伤而已,长松一口气又躺下去:“我还以为我又落在貘君手里了呢!什么时辰了?桃子,你不说要吃完晚饭才回来吗?”
莫桃心疼地道:“你怎么又如此紧张?都过子时了,我还不吃完饭?虽说你勉强能走,但冥毒不除也不行。无涯子说火精产于辽东苦寒之地。要不给覃总管送个信,让他派人找找火精?再送一些过来。”
莫天悚皱眉道:“为什么是覃玉菡?难道追日还在宁兴和姓鲍的纠缠?桃子,要是每件事情都这样,一个人一年才能做几件事?泰峰还赚个屁的银子!追日也是的,这么一点小事,总也做不好!”
莫桃手上没停,还在按摩,眼睛却早瞪了起来:“依你的意思,是不是又把鲍万灵悄悄杀了,再给宁兴的任知县送一把刀子和一些银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