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天苦笑道:“不去三玄岛,现在我可以去哪里?京城认识我的人太多了,若是让人知道空竹就是罗天,皇上即便是做面子,也得下海捕文书抓我。你放心,我已经和性空师傅说好,等我能回去的时候,就派人来接她一起去三玄岛,像孝敬中乙师傅那样孝敬她。”
莫桃还真没朝这方面想,这时候才注意到罗天头顶已经烧上九个戒疤,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和尚,不由得又皱眉道:“你怎么还就当真了?天悚再不好,也还是将你成功地救出来,你一定要和他如此计较吗?”
罗天一阵沉默,然后道:“不,真不是。我的确是有些小气,但这次不是。我这次想跟你们一起去听命谷,也是师祖的意思。连抗倭那么好的机会我们都没能回去,若不能得到天悚的支持,我们肯定是永远无法回到三玄岛的,所以我必须去找天悚。”
莫桃幽幽地道:“无涯子老神仙也糊涂了吗?你去找天悚,只会将你们的矛盾进一步扩大。听我说,你们别回三玄岛了!这天下大得很,我来安排,帮你们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好不好?”
罗天道:“若以前还有可能,但最近的形势变了,剪嘴鸻的出现表明顾毗鹊已经不满足于一个小小的岛屿。对付他是我们的责任。再说我们三玄极真天还有很多弟子在顾毗鹊的威下受苦,等着我们去解救。我知道你是不愿意看见天悚再给我难堪,可罗天无能,既蒙师祖垂爱,不管多么艰难,都必须去找天悚。”
莫桃无力地道:“冰冰已经解除海州府的疫情。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蕊须夫人会约束顾毗鹊的。老实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愿意看见你再和天悚起冲突,也不愿意去和蕊须夫人对抗。”
罗天微笑道:“你放心,若你们不同意,我们绝对不会去打扰蕊须夫人。不过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们也会觉得我们该回去。我也和你说句实话吧,从小我就自视不低,放眼天下,我只对两个人服气,一个是无涯子师祖,另一个就是你。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莫桃很意外也不很相信:“我不明白!”
罗天道:“或曰:以德抱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怎么说呢?小时候我很恨我爹不争气,也很羡慕大伯在江湖上的声誉,但我不能站在我大伯一边反对我爹,你说是不是?”
莫桃瞪眼啐道:“你应该站在道理一边!”
罗天微笑道:“对啊,这就是以直报怨的直。用正直、率直、耿介和磊落去坦然面一切。我小时候跟你娘和翩然学过很多东西,喜欢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直到我认识你,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人,不是伤害他人以怨报怨,也不是伤害自己以德抱怨,而是以直报怨。从前我很对不起你,但你是如何对我的呢?该打的时候绝不手软,该骂的时候也不留情,但该救的时候也绝对伸出援手。无涯子祖师也是这样对待我的,他看见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就毫不留情地斥责。开始我总以为他是在包庇潘师兄,但后来我从西域回来,我的做法变了,他对我的态度也变了,我才知道他不是针对我,而是我以前的确做得不对。”
莫桃听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不悦地道:“别把我捧得那么高!你花偌大的力气说这些,不外是想我劝天悚同意你跟着而已。早知道你有这样的要求,我就不来看你。中乙师傅对你不好吗?是不是就因为他喜欢斥责你,你就不尊重他了?”
罗天摇头,正色道:“不,我一直非常尊重中乙师傅。他不像我从前的那个师傅龙血真君,很用心地传授我功夫。不过我没有将他算在我服气的人里面,的确是因他对我特别苛刻。玉不琢,不成器。师傅对我严厉一点我一点也不怨恨,但中乙师傅对我苛刻却是因为大伯。无涯子师祖身体一直不好,三玄岛上很多事情都是师傅做主。一般的时候,师祖难得指责师傅,但当年大伯和令师萧先生找上三玄岛,师祖得知易子一事,将全岛的人都召集起来,不留丝毫情面痛责师傅。师傅胡子都白了,被当众斥责很下不来台。后来他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喜欢当众斥责我。”
莫桃撇嘴道:“听听,还说什么要以直报怨,和你师傅也把账算得如此清楚!”
罗天莞尔:“桃子,你就让我跟你们去吧!我保证不管天悚如何处理红玉扳指,我也不插手。你也不想日后我再和天悚又斗来斗去的,不是吗?”
莫桃忍不住也笑起来:“你不插手,死皮赖脸的非要跟去做什么?再说你的伤还没好,天悚赶路素来不惜马力,一天跑好几百里,我也怕你吃不消。”
罗天道:“有倪夫人和二小姐一起,天悚顶多是开始快一点,后来必定慢下来,我想我还可以支持。至于说红玉扳指,天悚若是不肯,我抢也抢不来。要不这样,你回去和天悚说说,他若同意,我就和你们一起走,他若不同意,那就你们走你们的,我走我的。有你在,有倪夫人和二小姐在,天悚总不至于宰了我吧!”
莫桃气道:“你为何一定要去!”
罗天微笑道:“你为何一定不要我去呢?路也不是你们家的,你们走得,我自然也走得。”
莫桃瞪眼,一把抓起罗天的包袱,嘟囔道:“早知道不来看你!你怎么这么多事?走吧!见到天悚,可别说什么路是谁家的。我也真是笨,一次又一次被你和天悚玩得团团转,还是凑上来!”
罗天大笑,然后握住莫桃的手:“谢谢你,刚被我利用一次,还当我是朋友。”
莫桃一把将他推开,啐道:“去,别又来恶心我。我刚才起的鸡皮疙瘩还没消下去呢!”
罗天失笑,非常有礼貌有教养地去向性空辞行。
莫桃不想看他恶心的表演,去帮他备马。放好鞍辔以后,又在无相庵门口等许久,性空才送罗天出来,还依依不舍一样。莫桃便很不耐烦地催促起来。罗天忙一瘸一拐地过来,抓住马鞍竟上不去,看来他的伤还重得很。
莫桃正说下马去帮帮罗天。性空小跑过来,蹲在地上道:“你踩在我肩头上去吧!”莫桃愕然,他们谁是师傅谁是徒弟?便没动弹,想看看罗天如何做。只见罗天不过略微犹豫,就踩着性空的肩头跨上马。莫桃忍不住冷哼一声!罗天也没理会,俯身对性空道:“我走后,师傅千万不可再留在京城,最好是今夜就走,虽然辛苦一点,但是保险。”
性空道:“我知道,你放心地走吧!”
莫桃甚是不悦地问:“你干嘛,怕天悚报复?”
罗天道:“不是,是怕项重来找麻烦。”轻轻朝马股上拍一掌。不快不慢地朝前走去。
莫桃夹马跟上,诧异地问:“项重也回京了吗?你为何说他要来找麻烦?”
罗天幽幽地道:“齐元敬靠天悚帮忙,将手下的兵都换成狼兵,到蓟州戍边去了,暂时逃过一劫。皇上如何放心重兵在握的项重?收拾完我,不该收拾项重了吗?项重三天前回的京城,现在是兵部侍郎。第二天就找来无相庵,说是来看性空的,我却觉得他是听到风声来看我的。当时我躲起来,项重没看见我,但我看见他。觉得他似乎很不满意性空收了一个能和皇上谈禅的徒弟,所以做点预防。项重太得意了,估计他的官运长不了。还是周洪聪明,辞官又回家去炼铁去了。”
莫桃很意外,这才相信罗天不是在防备莫天悚报复。可心情越发沉重起来,一路之上再没和罗天说什么。他照顾罗天的腿伤,马速一直不快,回去的时候已经快三更天。等候的下人说莫天悚还在书房等他。莫桃稍微迟疑,将马匹交给下人安顿,扶着罗天下马,一起朝书房走去。
莫天悚很难得并没有在看例报账本之类的东西,而是在府里的琴师伴奏下,一个人在品茶。看见罗天和莫桃一起进来,一点也不意外,淡淡道:“罗公子,客房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自己去歇着吧!”
熏风过来接过莫桃手里的包裹,领着罗天一起走了。莫桃很意外,在莫天悚对面坐下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让他跟着。你怎么知道他会跟着?”
莫天悚递一杯茶给莫桃:“皇上闹腾一家伙,空竹声名大盛。你走后,我把谷大哥叫来,问了问罗天的情况。听说项重去过无相庵。罗天在京城待不住了。他没和无涯子一起去海州府,不是想跟着我们还会干什么?我等你,是想告诉你,明天上路,你别又罗嗦!”
莫桃皱眉道:“你既然让他跟着,何苦又去作弄他?”
莫天悚道:“我让他跟着,是看在无涯子的面子上。我也没打算作弄他,但他自己受不了要离开,可怨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