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莫天悚带着春雷、尉成平和周卜田一起离开成都,快马跑了一天,入夜后抵达公井镇。尉成平正要带众人去尉家在此地的总管家里借宿,莫天悚道:“直接去马家!”
周卜田想起马麟的态度,担心得很,嗫嚅道:“恐怕他们不会欢迎我们去。再说天都黑了,他们早就睡下了。”
莫天悚淡淡道:“怕他骂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去都没去,怎么就知道他们不欢迎?”吩咐周卜田带路,莫天悚让所有人都下马,走路来到马家。
马家的家道仅小康。这是一个被严密的围墙围起来的小小巧巧院落,大概有六七间屋子,只有一个房间是瓦房,其余都是草房。草的成色还很新,应该是冬天刚刚翻盖过。其中一间屋子还亮着灯。春雷喜道:“还有人没睡呢!”朝八风偏偏头。熏风正要去敲门,莫天悚走过去道:“我来!”拉起门环,轻扣两下,扬声问:“马老太太在家吗?”
院子里的门响了一下,然后一个声音问:“谁啊?我娘早就睡了!”接着院子门被打开,一个很壮实,只有二十一二的年轻人拿着蜡烛站在门里,一看外面黑压压的站着十多个人一愣,接着便认出站在莫天悚身后的周卜田和尉成平,充满敌意地再打量莫天悚一眼,冷然道:“你是春雷?难道是他们的话没说清楚,你还想亲自来听骂?”
春雷上前一步,瞪眼也便想骂,被莫天悚一把拉住没出声。马麟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又打量一眼春雷,接着道:“不过不太像,春雷该没你这样斯文,你是谁?”
莫天悚很欣赏马麟的反应迅捷,友好地笑一笑,抱拳道:“区区莫天悚。是马掌柜吧?我们特意从成都赶来拜会故人遗孀,跑了一天有些累了,可否进去再说?”
春雷立刻也换上笑脸,抱拳道:“在下春雷。刚刚才知道你们的消息,要不早来拜访了!”
对方是来看望老人家的,马麟没理由将他们拒之门外,可又实在不愿意请他们进门,堵在门口淡淡道:“三爷,寒舍没那么多屋子,你一个人住可以,这么多人住不下。”
莫天悚扭头道:“春雷,你们都去住客栈!”
春雷答应一声,留下两包礼物,牵着挟翼,带着所有的人在一瞬间走得干干净净的。
马麟很是意外,却也只好让开路,毕竟有些沉不住气,语气淡淡问:“三爷,你就不怕我对你不利吗?”
莫天悚走进院子,也语气淡淡地道:“你还不够资格!”
马麟愣一下,为莫天悚气势所慑,并不开口乱骂,点头道:“说得也是,像我这样的小虾米怎么能是三爷的对手?三爷,我们这种小户人家里平常的时候没有任何大人物来,也没有客房。你若一定要留下,我这就去把柴房收拾出来,你随便点将就一夜。在这边!只是天很晚了,家里人都睡了,没人烧热水让三爷洗漱,三爷只能将就一点,我去给你拿被褥枕头。”试图领着莫天悚去角落里的一间屋子。
莫天悚好笑,哪里肯去住柴房?不慌不忙,提着两包礼物径直朝亮灯的正房走,很随意地问,“这么晚了,全家就你一个人没睡觉,忙什么呢?有吃的没有?我还没吃晚饭呢!”
马麟诧异地朝莫天悚看一眼,只好跟着也朝亮灯的房间走去,推开门却没进去,站在门口道:“还有一点我们晚上吃剩下的卤牛肉,三爷不嫌弃的话就将就吃一点。三爷自己先坐一坐,我去拿牛肉。”转身走出去。
莫天悚就象回到自己家一样,直接走进去把礼物放在桌子上,先打量房间里的摆设。这是一间书房,藏书还算得上是丰富。桌子上摊开放着账本、算盘等物品。很显然刚才马麟正在算账。莫天悚毫不客气地去书桌前坐下,翻开账本快速看起来。这是一本总账。看得出来,大公井刚开始是一个烂摊子,可马麟深谙经营之道,一年时间,大公井已经变得很兴旺。不过他们住的房子却显得比较简陋,应该是所有的心血和积蓄都投进大公井,也难怪他不想卖井。
片刻后,马麟果然端来好大一盘切好的牛肉,一碟煮熟的花生米和一壶酒过来,看见莫天悚在观看账本并没说什么,随手拿开算盘,将托盘放下。
莫天悚瞟一眼,所有东西都是凉冰冰的。他脾胃不壮,素来忌讳吃冷东西,并不动筷子,笑着问:“真的不能稍微去热一下?怎么说我也算你长辈吧?跑几百里路来看你,连一口热饭都没有?”
马麟冷冷道:“刚才就告诉三爷,所有人都睡觉了。我家里的人没任何理由该着要伺候你。我不会生火,也不会煮饭。三爷若会,我陪你去厨房,给你打下手,你自己热来吃。大公井我准备卖给你,账本你什么时候看都可以。”
莫天悚皱眉问:“不是说你不愿意卖井吗?为何这么快又决定要卖井了?”
马麟淡淡道:“很简单,我斗不过你。想离开公井镇,换个地方过日子。”
莫天悚道:“若我买下大公井,还让你经营,行不行?”
马麟干脆地道:“免了!我就想过点平静的日子,不愿意给任何人当狗,不管是猎狗还是看家狗。你若是觉得对不起我爹,买井的时候,可以多付给我一点银子。现在的大公井已经和我买的时候不一样了,你不能还用当初的价钱。说实话,穷家值万贯,搬家是顶费力又顶花银子的事情,而且为买大公井,当初我还借了不少银子。”
莫天悚沉默片刻道:“那我不买你的井了,你也别搬家,好不好?”
马麟嗤笑:“你以为你看上大公井以后,我在公井镇还能过平静的日子吗?知道今天白天什么人来找过我吗?牛五斤和汪瞻云都不过是盐户,我是用不着紧张。可若是知县大人也为一口盐井亲自来说话,我还赖着不走,那就是不识时务。如果不是应酬本地的父母官浪费太多时间,我根本用不着晚上算账!”
莫天悚端起托盘问:“厨房在哪里?”
马麟万万没想到莫天悚还真要去热菜,感觉怪怪的,可惜话已出口,只得转身出去,领着莫天悚来到拐角处的厨房里,将蜡烛放在灶台上。
莫天悚熟落地去灶台后坐下,抓一把稻草点燃塞进灶眼里,笑着道:“说实话,厨房里的事情我也不太会。你往锅里加一点水,把牛肉放进蒸笼里蒸吧!”
马麟又感觉怪怪的,但开始的敌意渐渐消下去,好笑地道:“我还以为你是万能的呢!”完全可以看出来,他厨房的事情至少比莫天悚要熟练很多,轻车熟路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再拿来蒸笼,按照莫天悚说的将牛肉和花生米都放进去。收拾完看见莫天悚身后的柴草已经不多,便又打开后门,去外面抱一大抱回来,丢在莫天悚的身后,抓起一把稻草,挽成更耐烧也更好烧的草把递给莫天悚。
莫天悚直接用火钳接住草把塞进灶眼中,招手道:“过来坐我身边。春寒料峭的夜晚,烧火可是一种享受。”
马麟点头,紧挨着莫天悚坐下,见莫天悚的确是不很会烧火,顺手拿过火钳伸进灶眼里刨一刨,让火烧得更旺一些,然后放下火钳,继续挽着草把:“你说话果然很动听。没见你之前,我无数次猜想过你是什么样子的,也设想过无数次和你见面的情景,却万万想不到我们会一起烧火。”
莫天悚轻声道:“你知道我会来找你?来泰峰帮我,好不好?”
马麟立刻又显得有些戒备,嗤笑道:“今年整个四川人都在谈论你,也都知道你在找人,我又不是聋子!从前听爹说你做事有些婆妈,我总不很相信,这下信了!三爷,人各有志,何苦?”
莫天悚喃喃道:“你恨我?”
马麟摇头道:“不,一点也不!爹既然是你的猎狗,打猎的时候被猎物咬死很正常,相信你也不想。”
莫天悚皱眉问:“为何要说你爹是狗?”
马麟冷冷道:“他就是狗!从前是曹横的狗,后来是你的狗!你若一定要我加入泰峰,我是没能力抗拒的,但我不会是你忠心的狗。”
莫天悚肃容道:“听着,我只有兄弟,没有狗!你要骂就直接骂我好了,用不着侮辱先人。看在你爹的情分上,你若不愿意,我是不会勉强你的。你爹若是狗,你是什么?”
马麟又很意外,不愿意输气,自嘲地笑道:“他是狗腿子,我自然是狗崽子,难道还能是皇太子吗?”
莫天悚不再出声。马麟也不再出声。过得一阵子,牛肉已经热了。莫天悚直接将东西端回书房,招呼马麟一起吃一点。马麟说不吃,留下莫天悚独自在书房吃东西,自己去把老婆叫醒,让她去陪母亲睡。等莫天悚吃过后以后就将莫天悚带去自己的卧室。自己则去徐海的床上挤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