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园还是白汪汪的,但格局已与前几日有了很大的变化。门口设有粥棚施粥斋僧布道,乞求功德;进门是一百零八个和尚正拜大悲忏,后面狄凤飞的住处还有九十九位道士在打解冤洗业醮。与上次来不同,狄凤飞已经大殓,整株楠木挖的棺材,漆水亮闪闪的,少说也有几十道。按寿终正寝之礼停灵在正厅之中,另有五十僧道在此按七做好事。吊唁之人络绎不绝。其架势不逊王侯,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流。不少老年人都说,当年蜀王出殡也没如此大的排场。
尹光道心里不免也打鼓。最奇怪的是,与上次来这里笼罩的悲痛不同,莫园上下都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尹光道很奇怪,找人一打听才知道,牛五斤到了之后提出与莫天悚单挑。莫天悚胜,他名下的产业都归莫天悚,若他胜,莫天悚给他八万两银子。莫天悚考虑都没考虑就答应他,人们兴奋是因为有好戏看。只是这里管理严格,没人敢擅离职守去观战。
尹光道当年在从扬州去京城的路上见识过莫天悚的武功,比春雷可高明多了,心里就很替牛五斤担心。可他不知道,此刻的莫天悚武功和当年早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莫桃比他还担心。不等尹光道先去找莫天悚,莫桃已经找到他,拉他一起观战,必要的时候才好一起出手。
赌局在花厅里进行。观战的人都站在花厅外面,飕飕的寒风直朝人的衣服里钻,还是当不住人们的热情。莫天悚和牛五斤对坐在桌子两边,身体都离开桌子一尺远。
莫天悚不喜欢赌博,对此不精通,也没有多余的耐心和牛五斤纠缠,两人比的是最简单的骰子。牛五斤怕莫天悚的御物术,说直接投掷太容易出老千,提议用骰盅摇骰。莫天悚先。多个杯子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轻易摇出十八点。可是骰盅落下的一瞬间,牛五斤用力在地上跺一脚,震动之力由桌子腿传上桌面。两枚骰子翻个跟斗,总点子数变成八点。
莫天悚一愣,牛五斤脚上的力量不仅仅是强,且控制得炉火纯青,不愧是脚脚红,也难怪胆子不小!瞥见莫桃和尹光道一起到了,莫天悚就知道莫桃的意思。他本就不满意莫桃去一趟布政司衙门什么事情都没办成,动牛五斤莫桃又来阻止?更是没耐心纠缠,笑一笑,淡淡道:“牛掌柜,好功夫!那我们就这一次定输赢如何?你点子大过八点,就把八万两银子借据都拿走。”朝后面一招手,凌辰快步走进来,将借据放在桌子上。
八点的赢面并不大。牛五斤的额头却冒出汗来,因为他本打算是让三粒骰子都翻身的,没想到只翻了两颗。御物术因没接触物体,力量比跺脚小很多,又隔一个骰盅,力量就更小,他又是出其不意。可莫天悚刚一察觉桌子上的力量,立刻就重新控制住骰子,因此最后一粒骰子才没动,他已经知道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可今天上是死,不上也是死。牛五斤咬咬牙,还是伸手拿起骰盅,扣上骰子。可是他惊奇地发现骰盅竟然像是粘在桌子上一样,无论他如何用力,也无法将骰盅拿起来。牛五斤拜师虽迟,但非常喜欢武术,从小就自己练,对自己的功夫很有信心,从来没遇见过如此咄咄怪事。骇然看着莫天悚。
莫天悚混不在意道:“本来我们的确是说好赌骰子,但你似乎更喜欢比功夫,没关系,不管你想比什么,莫某都奉陪就是了!”
牛五斤无法分辩,很不甘心地松手道:“三爷,我认栽了!地契都给你就是!不过我没带在身上,你让春雷和我一起去富荣拿。”
地契的确不在牛五斤身上,却也不在富荣。来莫园的路上,牛五斤算来算去也没有胜算,还是听从尹光道的劝说,到莫园以后先去找尉雅芝,将地契给了尉雅芝。说好尉雅芝暂时帮他保管,他若是赢了,用卤井最多的冲坝酬谢尉雅芝;他若是输了,地契就全部归尉雅芝所有。尉雅芝一听她怎么都不吃亏,且她始终有点感激牛五斤,莫天悚又太精明,真合作她也害怕三多堂被莫天悚吞了,稍微考虑一下就接过所有地契收在身上。
莫天悚自然不知道这个,但他一点也不在意,淡淡笑笑,又对身后的凌辰做个手势。凌辰再一次快步走进来,放在桌子上一叠纸片,竟然全部都是地契。
牛五斤大惊失色,一把抓起来翻看一遍,失声叫道:“我的地契怎么会在你手上?”扭头朝花厅外面观战的尉雅芝和周炽看去,看见那两人也都很惊奇的样子,但在牛五斤看来,这是尉雅芝出卖他,却没想到莫天悚当面拿出地契感觉羞惭。
莫天悚敏锐地捕捉到牛五斤的目光,非常友好地冲尉雅芝和周炽笑一笑。
尉雅芝心里有鬼,紧张得满手心都是汗,下意识地伸手在香包里摸一摸,地契还在,更是糊涂了,抬头朝莫天悚看去。莫天悚还是微笑着,很平和的样子。
凌辰目光锁定牛五斤,冷冷地道:“这是尉帮主家传的东西,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地契了?这东西在春天尉帮主提议和我们三爷合作的时候就放在成都,现在居然成了你的地契?三爷就知道你这种人不讲信用,怕你耍赖,不想你还真耍赖!刚才你已经自己亲口承认输掉八万两,要么就再拿出这么多地契,要么就用你十个脚趾陪,变成真正的脚脚红。”
凌辰拿出来的这些地契根本就是假的,不过是春雷从前准备的一个后手。因莫天悚说过要在周炽不在的时候拿到地契,春雷怕事情有波折,又或者行动开始后周炽来得太快,早就打算没弄到真地契就用假地契把水搅混,才好进行下一步行动。莫天悚这时候拿出来,是想来硬的了。凌辰又是一挥手,八风杀气腾腾一起冲进来。
牛五斤爆喝一声,哪里还顾得了其他?跳起来一脚就朝莫天悚踢去。可惜他的脚离莫天悚还有一尺远的时候,就再也无法前进一厘,还因为飞身踢腿的动作重心不稳,跌落在桌子上,后腰正好撞在骰盅上,硌得很疼,惨叫一声。
没等牛五斤再次跃起来,凌辰和八风一扑而上,早把牛五斤死死压住。背剪双臂跪在莫天悚面前。牛五斤慌忙大叫:“师傅救命!”同时在外面的人群找搜寻自己的属下。只看见他的那四个亲信帮众每个人身边都站着两到三个人,也早被抓住,根本动弹不得,心都凉了;好在还看见莫桃和尹光道一起朝里面走进来,又升起一点朦胧的希望,再次叫道:“师傅、二爷,救命啊!”
莫天悚笑嘻嘻地道:“这时候叫救命,迟了!凌辰,带他去凤飞的灵堂前!”
莫桃叫道:“天悚!”莫天悚站起来,皱眉道:“让开!”莫桃又叫道:“天悚,你别不讲理好不好?”
尹光道也忙道:“三爷,你既然已经如愿拿到地契,牛五斤又没摇骰,并没真的输给你,你就高抬贵手放过牛五斤吧!”
莫天悚大笑道:“说得我是在谋财害命一样!尹道长,你看清楚桌子上的东西,地契本来就在我这里。牛五斤不自量力,自己跑来说要和我赌,赌一半的时候才说不赌,难道是赢了?哦,赢了就拿东西走人,输了就赖帐?我只是在教他做人的道理而已!你若不服气要替他出头,我们也赌一把就是!”
尹光道朝牛五斤看一眼,咬牙道:“好,我们也赌一把!”沉吟片刻道,“三爷,我们赌斗鸡好不好?”
莫天悚哑然失笑,点头道:“斗鸡就斗鸡。道长有鸡吗?”
尹光道自然是没有的,朝莫桃看去。莫桃道:“时间定在下午吧!天悚也没有斗鸡,需要出去找。”
莫天悚看莫桃一眼,没反对,叫道:“春雷,你去找斗鸡。多找几只来,让道长好好选一只。”然后问,“现在你们两个是不是可以让开了?”
尹光道放心多了,先让到一边。莫桃却不让,还挡在莫天悚前面,迟疑道:“让我来看管牛掌柜行不行?”
莫天悚再一次不耐烦起来,沉下脸用力将莫桃拉开,摸出一枚钢针射出,正中牛五斤脐上六寸巨阙穴。牛五斤原本就被人抓住不能动弹,这下是浑身脱力无法动弹。莫天悚冷冷道:“带他去灵堂,好好伺候伺候他!等下午我和道长赌赛完了处置。”
莫桃想灵堂人来人往,莫天悚总不至于当众杀人,便没有再阻止。很怕春雷在斗鸡中做手脚,和尹光道一起去找春雷。凌辰领着八风将牛五斤拖了出去。至于牛五斤的几个手下,则是直接关了起来。
莫天悚空下来,将桌子上的借据和假地契都拿起来,和颜悦色冲尉雅芝和周炽招手:“我们一起去暖阁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