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始这辈子的上元节,只有一年是在泷阳长街上过的。便是与光禄勋李家荀娘子一同偷溜出府的那一年,也是在千灯升空、万焰同放时初遇魏琰的那一年。
她怔怔望着远处的大小花灯,暖光斑驳地映满了行人的面。有小儿追闹,有情人私会,有货郎吆喝,也有酒徒起哄……万般光景,皆与记忆中重叠无差。
“王公子!”
身侧响起一声轻唤,生生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她顺声回首,正见一张极尽亲柔的脸,软眉笑唇地望向她。
她一窒,继而是热泪上涌,在眼鼻间泛出酸涩。
是荀柔。
“快帮我看看,这个发簪好不好看?”荀柔在首饰摊前捏着一支银鎏金的簪在耳后比划着,朝王始弯眉浅笑。
“好看,极好看。”
她情不自禁上前摸了摸荀柔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再低头摸了摸身上玄青色的缎料长袍——那是当年为了偷溜出府,从侄儿王缕房里偷来换上的男装。
一切都是如此真实。
她笃定,这并非是梦。她也笃定,她回到了惨遭追杀初遇魏琰的那一夜上元节。后来数年的因果关系,都始于今夜。
“王公子一表人才,怎么开始毛手毛脚了?”荀柔玩笑着拍落王始的手,复又拉起来,音色语调是一如既往的绵酥柔和:“始儿,一会儿李府升天灯,我得回去了。”
她知道,那场追杀正是在她与荀柔分别之后,千灯大会开始之前,她回王府的路上发生的。荀柔提出回府,王始本该就此告别,但此刻,她反手握住荀柔,心中有了万般思量。
既然神明愿意给她一次机会从头来过,那么上一世的种种疑问,她都要深究清楚,她想活得明白。
“柔姐姐,能不能帮始儿一个忙再走?”她灼灼问道。
荀柔先是被她突如其来的热切吓得一愣,而后安定下来,仍旧笑着说:“不耽搁时辰,什么忙都是帮得了的。”
王始自与荀柔相识起,便腻在了她的温柔乡里。记忆中的荀柔,永远是眉眼含笑,亲和体贴的样子,对她的撒泼无赖也都是无限纵容。可分明是这样如月光般柔和清透的人儿,却陨落在不知名的暗巷一隅,尸骨发臭腐烂,无人问津。
她不会让这一切重演。
王始留心观察四周,上一世的那场追杀来势凶猛,如果不是太子相救,她很可能会命丧黄泉。这绝非临时起意,必然是早有预谋的。加之后来朝廷审查,确定这些叛匪是钱氏余党,更令王始心生疑虑。
朝廷叛党,为何对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官宦女子下狠手?
王始的视线微不可察地掠过四周。彩灯漫天,烟火燃烧,行人左右观望,摊贩放声吆喝,茶庄酒肆饭馆戏台上座无虚席,一派生机勃勃。看似喧闹的佳节庆典里,还是让她发现了蛛丝马迹。
重新望向荀柔时,王始的杏眼里,仿佛回到了曾经的少年得意,浪漫轻狂。
“帮我,换身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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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穆荀太后,讳柔,字眠音。父憬,别有传。初,归光禄勋李尚长子恪。未期年,恪夭,后时年十二。”
——《晋史·后妃列传其四·恭穆荀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