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流风低下头对着手指,“那小爷的亲娘……是谁……”
百里澈看着他期待又紧张的眼神,眼底突然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然后便撇了撇嘴若无其事的回答:“不知道。”
“师父骗人!”流风顿时气呼呼的叫道。
“为师真的不知道。”百里澈敲了敲流风的脑袋,“只有这件事,苏漓连我都没有告诉。为师只知道,当年似乎是你娘用迷心曲改变了苏夜的记忆,所以……她应该也是长生国六大势力中人。苏漓将你送到四方城的时候,只告诉我她已经死了。”
“我娘……原来已经过世了么……”流风的小脑袋垂的更低,眼底有水光在凝结,百里澈见不得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咻然站起道:“去找找你那个半路捡来的父王吧,然后将叶瞳依中毒之事告诉他,也把为师说的话都说与他听。若是他一个冲动杀去了左相府,打草惊蛇惹来了长生殿,你父王可就真的保不住他了。”
“哦……”流风很快就将眼底的泪光眨去,听话的朝外面跑去。
静轩堂中只剩下了百里澈一人,就见他脸上一直都漫不经心的表情消失,化为了不染人间烟火的清冷。青色的衣袂飘扬,百里澈纵身施展轻功来到了苏漓居住的乾坤殿。
“夜儿都已经知道了么。”苏漓此刻正坐在窗边,神色冰冷的望着窗外,听到背后百里澈的脚步声,便冷冷的开口问道。
“这不就是你想让他知道却一直都难以启齿的么。”百里澈如入无人之境般跨入乾坤殿,面不改色的回了一句,然后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立在苏漓身边的陆荃向百里澈弯腰施了一礼,转向苏漓的表情却多了一丝不忍。
苏漓的周身环绕着一层凛冽的寒气,修长的手指也扣紧了轮椅的扶手,百里澈注意到他细微的变化,轻哼一声道:“苏漓,你果然还是像以前一样阴险。本就有心借着本城主之口道出这一切,现在就别来摆出这般伤痛的表情。看着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撞来撞去也没什么好处,有些事情让他知道,说不定更利于我们计划的施展。不过你放心,叶瞳依的真正身份我并没有言明,你心底的最大一个秘密我也没有告诉苏夜。”
他优雅的一笑道:“就把这两个秘密留给你作为死前遗言吧,虽然本城主并不想你走上绝路,不过……眼下还是没找到能解决一切的法子。”
苏漓微微低头,冷漠的眼底突然划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他淡淡的对百里澈说:“你只需记得,待孤死了,就将孤葬在中皇山下即可。”
苏夜离开了静轩堂后,立刻便来到了乾坤殿前。但他却没有进去,而是站在了距离乾坤殿不远不近地方,带着些茫然的神色看着那座巍峨却冰冷的宫殿。
百里澈说的话一直都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但他却完全拼凑不出十年前完整的记忆。
时间太久,那个时候的他年纪太幼,在经历了鬼宗十年的囚禁之后,曾经的过往早已模糊,记忆中也只剩下了苏漓截然不同的两张面孔在不停的拉扯。
一个是待他如阳光般温和纵容的王兄,一个却是如修罗一样嗜血冰冷的雁王。
他来到这里,原是冲动的想要听他亲口承认一切,告诉他百里澈所说的都是真的。可真的到了这里,苏夜却发现,自己竟也会有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如此待他的王兄……
道歉和愧疚?王兄并不需要。欣喜与激动?他们之间还夹着十年的隔阂与空白,王兄的身上也落下了永世的伤残,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十年前的他闹着要出宫造成的……
苏夜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眼底的光芒也变得晦暗莫名。身后,一道白色的影子轻飘飘的停下,瞳依早料到他会来这里,所以便也追了过来,但她没想到,苏夜竟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乾坤殿前沉默的遥望着苏漓所在的地方。
“阿夜。”瞳依走到苏夜的身边,苏夜微微一怔,然后便对瞳依露出了一抹浅笑。
“怎么傻站在这儿,想问他些什么就尽管去,百里澈既然已经挑明了一切,你王兄他应该不会再瞒着你什么了。”看着苏夜幽深的眸子,瞳依的心底一阵心疼。
他本就是个极重感情的孩子,心上的枷锁突然打开,那么多的委屈和期待一起涌出来,面对苏漓背负的一切和身体的伤残,他大概只会责怪自己,为何当年要闹着出宫,结果却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记忆可以被篡改,但人心却永远都不会改变,十年过去,苏漓还是那个苏漓,苏夜也依旧是她所了解的那个苏夜。但错的却不是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而是人心中早已扭曲的欲望和执念。
“依依……”苏夜嘴角轻颤,看上去就像一个迷途的孩子。瞳依上前两步,凝视着他的眼睛说:“阿夜,乾坤宫中的人是谁。”
“王兄……”苏夜下意识的回答,瞳依眼神一冷,望着他严肃的道:“对,那是你的王兄,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他护着你本就是天经地义,而你就是他心底最大的荣耀。可现在,你却要用犹豫和畏惧在此踯躅不前,玷污他为了救你所心甘情愿承受的一切么。”
苏夜的双眼微微睁大,瞳依伸手抚着他的脸道:“记忆可以改变,经历可以推翻,碎掉的裂痕或许会永远都在。但只要人心不变,那失去的记忆便可以寻回,坎坷的过往便只是过往,多深的裂痕都能再度修补。这么多年,你其实从未怨恨过苏漓,因为你一直都相信他并不会真的要伤害你。所以,苏漓也只会为你的安危拼尽全力,而不是会记恨十年前的谁对谁错。况且……以你对苏漓的了解,难道察觉不到,真正会感到愧疚的其实是他才对。就是因为十年前没有保护好你,让你被掳走又身中剧毒,所以他现在才会不计一切代价背负了这么多东西,只为了弥补十年前的错误。”
苏夜看着瞳依满是认真的眼睛,眼底空茫的神色散去,缓缓恢复了平日里干净明澈的模样。“是我的不是……王兄又岂会跟我计较这些?我应该开心,开心我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然后顺着这个答案一直走下去……”
瞳依伸手紧紧的回抱的他,在他耳边道:“我们一起去见他,好么。”
“父王,依依!总算找到你们了……”
苏夜脸色一黑,有些无语的扭头瞪着流风,瞳依噗嗤一笑,转身接住了流风冲过来的身子道:“慢点跑,我跟你父王又不会丢,发生什么事了,在宫里大呼小叫的。”
流风严肃的瞪了瞳依一眼,然后不满的对苏夜道:“父王,不是小爷说你,师父的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能走呢。你不想知道依依身上还中了什么毒了么!”
说着,便将刚才苏夜走后,瞳依与百里澈的交谈对苏夜重复了一遍,苏夜脸上先是一冷,眼底亦划过一丝紧张,在听到他重复完毕后却是松了一口气,有些歉然的看了瞳依一眼,追问道:“迷引香真的对人体无害么。”
王兄的思虑如此周全,却委屈了一直都为他出生入死的依依。他和百里澈皆不知叶瞳依早已死去,眼前的女子不管怎样都不可能会背叛于他,可他又无法责怪苏漓,只能庆幸,迷引香跟碎心不同,对瞳依的身体并无半点伤害。
“放心吧阿夜,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百里澈不会也没有必要骗我们,不过是迷引香而已,有或是没有都无所谓。”她安抚的对苏夜笑笑,然后对流风道:“流风,你想跟圣上相认么。”
流风顿时睁大了眼睛,跟着就低头对着手指道:“想……可他并不见得愿意认我啊。”
苏夜看着流风期待又害怕的模样,于是便勾着嘴角在他面前蹲下,“你科知道,对付王兄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流风顿时激动的抓住苏夜的手臂道:“是什么!父王教我。”
苏夜的眼神无比的柔和,他揉了揉流风的脑袋回答:“撒娇。对你来说这并非难事,王兄向来心肠极软,对亲近之人永远下不得狠心。只要你撒泼耍赖无所不用其极,王兄便会对你束手无策。”
流风一脸惊奇的打量着苏夜道:“父王……这该不会是你以前亲身总结的经验吧。”
苏夜笑眯眯的点头道:“没错。”
十年前,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对苏漓耍赖。只要他对苏漓撒泼打滚,不管是什么心愿苏漓都能帮他完成,流风对此可谓是个中翘楚,所以,苏夜毫不吝啬地将自己多年前的心得告诉了流风。
瞳依听到苏夜的话,突然眼前一亮,也蹲下来对流风道:“流风,我有个办法,可以拉近你和圣上的距离,说不定他一时高兴,就愿意承认你是他儿子了。”
“什么办法。”流风顿时更加眉开眼笑,顿时觉得父王和依依简直是他的救星。
撒泼耍赖什么的,他不用酝酿简直张口就来,而依依向来主意最多,要是她说能让父王妥协,流风绝对放一百二十个心的相信。
瞳依立刻俯在他耳边叽里咕噜的说了一番,然后眨了眨眼睛道:“去吧,我相信你一定能做的非常完美。”
流风的脸上划过一丝贼笑,拍了拍瞳依的肩膀回答:“放心,小爷一定谨遵依依的教诲,将坑爹进行到底!小爷就不信,他真能对小爷铁石心肠,放着这么俊美乖巧的儿子不认!”
说完,便一溜烟的冲向了乾坤殿。
苏夜看着流风的背影,再看看瞳依眼底的精光,突然忍不住为自己的王兄默哀。想到之前选妃大典上她那叫众人欲哭无泪的法子,他不禁有些担心,她到底给流风出了什么吓死人的主意,去撞破王兄那一张维持了数年的冰块脸。